文/本刊記者 侯耀晨 楊學鳳
“酒也會暈車的……”
由太原去怡園酒莊的車上,酒莊山西銷售公司總經理郝麗卿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
我不由得重新審視了一番這位看起來那么樸實但透出幾份精干的女性:一個做酒的人,一個生活在山西的人,怎么能說出如此空靈而有詩意的話呢?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心好好見識一下傳說中的怡園酒莊,傳說中神秘的歸國華僑陳進強先生,以及陳進強的女兒,郝麗卿口中個性灑脫而有決斷的——董事長陳芳。
“你有沒有試過把一把金粉往天上拋的感覺?”
我們一行人品味怡園酒莊珍藏的各種年份酒,陳芳向我介紹她們的“金粉世家”(英文名glitter)時問我——仿佛她自己真的這么玩過。
這個問題給我帶來的意外不亞于“酒也會暈車的”,我敢打賭,陳芳自己也沒有向天上撒過金粉,但這個念頭真的很誘人。
在怡園酒莊的幾個小時,恍如停泊在夢境里的云煙,歷久彌新。
最浪漫的事當然是我們在陳芳的提議下,一人端著一個高腳杯,去葡萄園散步。我注意到,在向朋友們介紹關于怡園酒莊的故事時,陳芳的思維始終停留在更重要的問題上。她托著杯子,并不喝,而是偶而聞一聞,仿佛托著一個巨大的心事,一個不達目標勢不罷休的理想,當然也托著自己以及家族的榮譽和未來。因為,陳氏家族在國內的另外兩個酒莊,就是以她女兒的名字命名的。
陳芳喜歡清晨一個人到葡萄園散步。有時候,也會到她喜歡的“大狹谷”去。在偏遠而美麗的太谷縣更偏遠的農村,這是觸手可及的浪漫之事,但也是對一個“富二代”最荒涼的考驗。
更殘酷的考驗和誘惑,則可能是如果葡萄園連年欠收,你選擇繼續賠錢還是做一回假的“年份酒”?
“如果我做的不好,我會把我女兒的名字寫上去嗎?”,陳芳的決斷就是:不做假酒,而且提都不能提。
數年前,善于給孩子們制造意外驚喜的父親陳進強給了她這個從未聽說的葡萄園,一個仿佛從天而降的怡園酒莊。
陳芳則旋轉著透亮而雅致的酒杯,旋轉著她所認為的“杯子里的星空”。從法蘭西到中國山西——一方“以煤而貴、以煤而痛”的土地,葡萄酒從此有了自己的第二個故鄉。
{分頁}品牌需要歷史和時間
中國商人:一個不了解怡園酒莊的人會這樣想:山西的葡萄能吃嗎?葡萄酒能喝嗎?這么一個被糟蹋的地方,人們的第一感覺會是這樣。另外外國人可能會想,山西的中國人造的葡萄酒能好到什么程度?如果怡園酒莊帶來一種改變,這個意義到底有多大?
陳芳:山西出煤。1997年前后一些白酒引發了中毒事故,但是葡萄酒和白酒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它是講產地的。我覺得很多東西是有規矩的,我們并沒有把利潤作為最主要的階段性目標。如果你想在短期內賺很多錢,我的建議是你千萬不要踏進這個行業。六年時間你是沒有產品的:種葡萄四年,釀酒兩年,1997年種植,到2002年我們才釀制出第一批酒,六年時間啊!
中國商人:聽說你們第一年釀制的酒聲譽就比較高,是不是法國的朋友也參與了?
陳芳:是的,從產地選擇,苗木進口、種植到釀酒,我們真誠與法國朋友合作,向有經驗的人學習,為怡園的品牌發展,做了認真的奠基。我們做的是品牌,品牌需要歷史和時間,還要有故事,并不是市場需要什么就生產什么。否則你是很難做出品位的,所以一開始我們的定位就是要做品牌,從木塞、瓶子到酒桶都從外國進口,送員工到法國、澳洲去參觀學習,這些環節我們都是不計工本的。很幸運的是我們在中國經濟剛剛起飛時上這個項目,人們收入高了,才能談及有品味地生活。品位是口袋里有錢才能談品位,享受是口袋里有錢、以后有東西自然就會享受。
當時我們賣酒,他們說山西人不喝葡萄酒、只做汾酒。我們認為這是雞和蛋的問題,如果山西人真不喝葡萄酒肯定生產不出好的葡萄酒,所以我們有幾年時間更多的是在堅持。
一方面是耐心的付出和堅持,一方面需要理想的合作伙伴共同推進我們的計劃。郝總和我們已合作了七八年,供應商也是這樣。當時我剛剛來山西,很多東西不懂,需要他們的指導,投入感情和包容。我們很多事是君子協定,規定是人性化的,包括有很多合同也是這樣。我們有共同的理想、追求和價值觀,雖然可能各自的背景不一樣,但相互理解和包容,所以能做到今天這個水平。
{分頁}父親把我扔進“大海”里
中國商人:在你對父親的記憶中,他是怎樣一個人?
陳芳:父親相當開放。我小時候在香港生活,我們會很努力的一晚上看三場電影,七點半、九點半、十二點半各一場。七點半看完以后沖出去趕車,直奔另一家電影院。明天考試,今天老爸騙過老媽我們能偷偷跑出去玩。香港刮臺風,不用上課上班,我們偷偷跑去釣魚,去海邊看浪,很刺激。
中國商人:父親和你們是同一個陣營。
陳芳:我們很喜歡的,因為可以玩。當然了,我父親反過來也會說,他日常工作沒有時間,偶爾有時間做父親,功課有問題可以來找他。我去找他時,他卻教育我們要靠腦子來學。
我自己工作以后,我爸和我講過兩句話:請你努力融進這社會,每樣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如果你只是站在旁邊批評,指手畫腳,你永遠都不能有進步,你要理解這是為什么。第二、你永遠都不要犯不可糾正的錯誤。當時我理解不了這些話,他說你讀了這么多書,用腦子想啊,不要犯不可糾正的錯誤就好。
當初,我們公司跟一家企業合作,是我去談的。我才二十歲,沒有操作過任何項目,像這種大的生意更沒有見識過。每次談判前一晚必定要重新看條例,預想可能會出現的問題。我也可以翻書,但翻完書還是不能解決同樣的問題,所以當時有一種感覺是父親把我扔進“大海”里,就我一人游,我每天在頭疼。
其實,做父母的總會安置好很多事情,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推我,在我身邊安排人幫我,盡管我當時有抱怨,后來還是理解了父母的苦心。這樣一路走來,才發現正由于這種經歷,現在有了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還是要感謝父親的幫扶。
“我有一個葡萄園,你負責。”
中國商人:做白酒比做紅酒更容易,因為白酒市場畢竟很成熟了,那么硬生生的要在山西做一個紅酒市場,再往外拓展,對你父親來說這種抉擇是比較難把握的。
陳芳:父親選擇做酒,是因為他退休了,住在酒莊很浪漫,他很喜歡。他在國外考察了很多地方,有很多酒莊并沒有賺錢,所以他當時說要回國發展。我們能在國內做出來,是因為我們的認真和怡園酒的品質被高端市場認可,而像這樣的酒莊在國外如法國、澳洲就很多了,上千家跟你一樣的,你怎么能脫穎而出呢?
家族背景、小酒莊、做精品,在中國要做好酒,我肯定能排上號。
中國商人:你當時進入父親這個事業時,基于對市場的判斷還是你自己比較有信心?
陳芳:我在高盛工作的一直很開心,有天老爸突然說,你要不要加入我的公司,和我一起做,我說好啊。我的想法和老爸很合得來,這世界上沒有比父母更想培養你的人了。
中國商人:是覺得和父親一起工作特好玩。
陳芳:我覺得能和我父親共事是有樂趣的事情,但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做什么的,因為父親就和我講他是做生意的,但從不講他具體做什么生意。我進到他房間的時候,他突然說:“我有一個葡萄園,你負責。”
我說:“你有葡萄園怎么不早說?我在美國讀書,起碼能讀一些相關課程,做一些準備啊。
“我是沒和你講,現在你來做。”父親就是這樣,既傳統又現代。
我在家里是管“醉生夢死”兩個業務:山西的葡萄園和江西的陵園。其實我們喜歡做環保業務,我常常和朋友開玩笑說,賣酒難過賣墳墓,賣酒人家還會經常和你講價,墳墓哪會啊,而且你的住客從來不會投訴。
{分頁}希望最完美的東西是我做的
中國商人:國內紅酒企業宣傳自己都是往大里說,某某酒業集團之類的,而你們強調自己是一個酒莊,這是為什么?
陳芳:我們本來就不大,就不必往大里說嘛,你來我們這里,你可以親眼看到,這里就是一個酒莊而已。叫酒莊不是更準確嗎?
我準備重新裝修怡園,就是要給人一個能喝酒的地方。我們是福建人,所以會把福建茶也帶來。在不同的地方喝不同的東西,喝酒和喝茶又需要不同的氛圍,下午喝酒和晚上喝酒也有不一樣的環境要求,如果在葡萄園里那又是另一番情調。你要把環境做出來,當然這也是我父親當年的一個愿景,我不做他也會做。
中國商人:現在酒莊的年產值有多少?
陳芳:我們是一百二十萬瓶規模,未來幾年,會向二百萬瓶發展。屆時年產值應該會過億。
中國商人:似乎你在堅持你父親打造起來的酒莊概念,從國內建立一些做紅酒的標準,把它做精,同時面臨的是要從產業規模上做大,把這種模式做出來,在外地種植葡萄園,繼續擴大。
陳芳:我所有酒莊都是以兩百萬為基準,雖然從總數來說有了規模,但我的定位絕對不做大的酒莊。每個酒莊都要有特色,有自己的品牌,自己的團隊。是人都要有競爭,何況是一種產品?我不要做出一樣口味的酒,不要都做一種酒。況且我們是小酒莊,民營企業和大國企的市場份額大不一樣, 所以如何做、做什么,這是一個問題。
中國商人:也就是說,怡園酒莊品牌競爭力到底在哪里。
陳芳:我們的優勢在于質量。如果你做的很爛,你會站出來和人講這是我做的嗎?絕對不會!我對我的產品很自信,我很希望最完美的東西是我做的。中國人很講究誠信,如果我做假貨或者我做差的東西,千萬不告訴人,最好不要讓人知道這是我做的,人都是講面子的。
我時常用一句話來告誡自己“我把家族的榮譽都寫在品牌當中”。如果我做的不好,我會把我女兒的名字寫上去嗎?絕對不會,所以當別人在打概念牌時,我的想法是, 我要擔負一種責任。
{分頁}天然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
中國商人:你覺得這幾年做酒給你帶來的最大改變是什么?
陳芳:我試的酒越來越多,筆記都是厚厚的一沓。我認識了很多不同地域、不同氣候、不同風格的酒,拜訪了很多酒莊,越來越喜歡葡萄酒。我感覺這世界太大,要知道我們離世界頂級酒還有很大差距,我們應該在這方面多多向他們學習。
中國商人:那你覺得真正的差距是什么?
陳芳:我們中國人做葡萄酒的經驗還不夠長,古代歷史上有,但是,沒有成為老百姓常用的一種飲品。所以,好的葡萄酒工藝還不到家。目前,我所有員工都是自己培養的,這些都需要時間,還需要有專門人才來搞研發。第二,我們的葡萄樹都很年輕,現在僅有十二年。做葡萄酒是要講年份的,這些都是我們所缺的。關于品牌的建立,我們一直在摸索,我們的好處是中文靈活,我們變通快,沒有歷史包袱。
中國商人:剛才我聽你說一種“天人合一”的感覺,包括去葡萄園散步。當你清晨一個人走在葡萄園里,你知道這是你父親開創的一種事業,在你手上把它做到新的高度,你的目的是做到真正不亞于國際頂級品牌,這個時候你覺得你和葡萄園有區別嗎?
陳芳:其實作為“富二代”的代表,我們沒有父輩們開創事業的艱辛,沒有他們失敗了倒在原地的經歷,也缺乏冒險精神。我們很多時候追求的是父母給我們的安逸,但我不想做“敗家子”。
在葡萄園里那種“天人合一”的感覺是由心而生的。早上很冷,所以得抱成一團。走在空曠的田野里,周遭靜謐,天空是橙紅色的,周邊只有葡萄園和自己,感覺天地的勢力比我大。我自己太渺小了,所以才知道這世界天然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
我是做農產品,不是化學產品,我不是做可口可樂,我每一杯酒都不一樣,我只是把葡萄園當年的情況如實反映出來。
2007年,由于天氣原因,葡萄產量少,我們沒有做一瓶珍藏酒, 也公開宣布。我不知道有哪家酒莊敢這樣,如果當時我不遵循商業規則,貼個標是完全可以賣的,但我們沒有這么做,你這樣做哪有誠信可言?有人也跟我講挑一些出來少量做吧,我拒絕了,我不做假,哪怕今年沒有收入。2006年晚霜,新芽死了,再出副芽,葡萄已大大減產;2007年遇到連陰雨,在采摘時節,葡萄質量不好,這就是連著兩年的損失。
中國商人:正常的情況下,從市場環境和你的運營模式來講,你的葡萄從采摘到做成酒的成本,或者你每年的運營費用需要多少?如果氣候影響產量或者是大部分不能做年份酒,你又用什么辦法來維持酒莊發展?
陳芳:我們企業和別人情況不一樣,當我做的還不穩定時,我是不會想到從銀行貸款的,因為我不知道未知的事情,我怕還不起。你不借錢,財務就會一分分從你口袋里往出掏錢。沒有辦法,你只得比較勤奮一點,如果借上錢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反正是銀行的錢,你可能會覺得怎么花都可以。葡萄酒行業是有講究的,如果能熬過頭五十年,你就會賺錢,我們2007年已經盈利,并且在業界創了一個奇跡,這也是我們堅持做品牌的一個回報。
中國商人:像你這樣做酒莊,把各個地方的酒莊逐漸變成當地名流匯聚的地方,這也會演變為一個好的營銷模式。
陳芳:其實我們定位是中產階層,我們的酒不會貴到消費不起。可能大部分有錢人會去喝拉菲,可中產階層不一樣,這是咱中國最中堅、人數最多的群體,最大的市場。
我希望能做到讓百姓也能喝得起,要有追求、有夢想。就像我爸當初去香港看到很時髦的一句廣告語,“大富豪開奔馳”。我覺得我做酒可能和這種定位有直接的關系,你現在不一定消費得起,但你一定要有這個想法:當我喝得起的時候,就要喝怡園酒莊的紅酒。就是要讓普通人有這個認識“我每天都喝這種檔次的酒,就證明我的生活品質在提高”。或者通俗點講就是我有錢到什么程度,有文化到什么程度,是一種追求的境界。我們賣的不是單純的一種產品,更是一種文化、一種更多人都在追求的美好夢想,是美好生活的完美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