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朔 上海東方傳媒集團有限公司副總裁
全球經濟遠未轉危為安,中國股市為何選擇上攻
過去這一個月,學生高考,股指高升。
也許是病毒給人戴的無形枷鎖太久,A股突然爆發,像是一次起義般的仰天釋放。5個交易日成交額均突破1.5萬億元,火爆的云開戶讓多家券商和行情服務商的APP被擠爆,創業板和滬指一周累計漲幅創5年來的周漲幅新高。
A股行情為何被點燃?多數分析師認為和流動性充裕有關,和資本市場正在推進的改革開放舉措有關。《新聞聯播》則援引專家的說法,“中國出色的疫情防控能力和疫情防控成績是中國經濟復蘇和股市上漲的最大動能”。
中國在全球率先快速復產復工,5月份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4.4%,連續2個月正增長,消費和投資同比仍是下降,但降幅持續收窄,5月中國商品零售額同比下降0.8%,已接近上年同期水平。
和歐美經濟體相比,中國在疫情后沒有采取“財政赤字貨幣化”和零利率、負利率等政策,“彈藥庫”里還有不少儲備,為后續的相繼調整留出了余地。這也讓投資者不太擔心即使局部出現“二次疫情”的情況。
當然,現實的重重挑戰也毋庸置疑。境外疫情仍在肆虐,全球經貿嚴重萎縮,中國雖在改善,但年初到現在主要經濟指標累計數與上年比仍是負數,未回到正常水平。就業總量壓力,大學生等重點就業群體壓力,以及就業不充分的壓力,依然嚴峻。
所以段子手又把2015年的老段子拿了出來——“經濟好的時候大家都出去打工掙錢了,經濟不好的時候就聚在村口賭博”,意思是,基本面下滑股票卻狂漲,不正常也無法持久,很可能如夢幻泡影。
A股會進入瘋牛期再接著牛短熊長,還是會在一個大箱體里“非牛亦非熊”,抑或走上慢牛長牛之路?
我的看法是,A股中短期內變熊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排除。
先看一下全球股市。全球股市在3月急跌后,從4月開始反轉。以投資經理采用最多的基準指數來看,全球ETF-iShares MSCI ACWI在今年第一個交易日(1月2日)為79.77,3月23日見底53.31,7月10日為75.82,基本回到年初沒有疫情時的水平。
再看一下全球經濟基本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6月24日發布最新的世界經濟展望,將2020年全球經濟增長率從4月預測時的-3%調低到-4.9%,美國從-5.9%下降到-8.0%,中國從1.2%調整到1.0%,是2020年全球主要經濟體唯一正增長的。
可見全球經濟遠未轉危為安。既然如此,股市為何選擇上攻?除了各國政府天量資金救市的刺激外,一個重要原因是疫情壓力在邊際上有所減輕。彭博社分析說,“久病成醫”的交易員們不再關注確診病例的增加,而是專注于包括死亡率和住院率在內的數據。
“只要感染死亡率有限,確診病例數字不一定是壞事。”美國Spectrum管理集團創始合伙人菲利普斯說,“只要死亡率維持這個趨勢,我認為投資者可以忍受這種病毒,預計我們能夠克服它,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在巴西,總統新冠檢測呈陽性,股市也無動于衷。中國經濟表現明顯優于全球,如果股市一潭死水,反而不正常。
由于主要經濟體紛紛出臺超預期刺激政策,未來全球流動性充盈甚至泛濫是大概率事件,各主要金融市場可能共同面臨“資產荒”問題。當過多的錢追逐相對少的、安全而有升值潛力的資產,中國A股必有一些公司的價值被重估,西水東流,資金北上,將其推升。
這就是我對當前股市的基本認識。A股這輪爆發是“相對牛”。全球很差,中國相對較好。不是說我們已經很好了,而是因為全球更加不好。全球很差的經濟對應不差的股市,中國不太差的經濟當然應該對應較好的股市。
“相對牛”有可能變成
“價值牛”嗎
說中國“相對牛”,并非是在暗示“是假牛,不是真牛”。中國資本市場正在發生一些重要變化,在未來不太長的時間里,“相對牛”有可能變成“價值牛”。
今年6月18日陸家嘴論壇開幕式,易會滿演講,我印象最深的是如下三點:
一是資本市場要肩負起助力更高水平開放的使命,持續深化資本市場互聯互通,熱忱歡迎各國投資者更廣泛、更深入地參與中國市場,投資中國市場;
二是資本市場要肩負起推動創新轉型的使命。戰勝疫情,恢復經濟,最終離不開科技力量的支撐。科技進步和技術革新是走出危機的根本所在;
三是要著力構建權利義務邊界清晰、市場運行規范有序、市場主體誠信自律的制度生態,堅定推進市場化改革,尊重市場規律,不做行政干預,更好保護和提升投資者活躍度,對財務造假等惡性違法違規行為保持“零容忍”。
以上三點,我的理解是:
首先,在互聯互通背景下,中國股市不能病怏怏的,這也有利于提升人民幣資產的國際化。
其次,在創新驅動背景下,股市對中國未來經濟發展至關重要,不是可有可無,而是必須發展好。科創板即將一周年,將會有更多制度創新。如在開曼群島注冊的紅籌企業“九號機器人”已獲準以CDR方式(中國信托憑證)在科創板IPO,這預示著境內外市場進一步接軌,境內投資者可以更便捷地分享境外上市科技企業的成長。
最后,股市不會聽任違法違規行為橫行。近期證監會查處的“兩康”案件(康美、康得新)就是明顯的例子。過去在股市渾水摸魚也能混得不錯,所以很多公司不會踏踏實實把公司做好。當規范、透明、開放、有活力、有韌性的市場目標真的明確了,A股市場就有可能“做正確的事,正確地做事”。
若上述目標、措施都能落實,“價值牛”時代就會來臨。
進而論之,中國“相對牛”這一事實背后,也有“價值牛”因素作為支撐。
2018年3月中美貿易摩擦正式開啟,成為中國經濟最大的外部不確定性。但回頭看,貿易摩擦后中國出口商在全球市場的總體份額反而增加了。
《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指出,2019年中國對美出口額下降了15%,但出口到世界其他地區的變多了,中國在全球出口市場的份額為11.9%,比美國對華首次開征關稅時略高。
按《經濟學人》的解釋,一是人民幣兌美元貶值部分抵消了關稅對出口的不利影響,同時人民幣與其他主要貿易伙伴的貨幣相比也較弱;二是貨物為規避關稅可能借道東南亞流入美國;三是中國出口企業在全球市場的競爭力(如研發能力)增強了。
中國產品被加征關稅,但50萬家外貿企業表現出了更強的韌性,抗住了。這一方面說明外部市場在很多方面離不開中國產品,除非用“非經濟因素”直接禁掉;另一方面說明,中國產品的國際競爭力在提高。據海關總署數據,2019年中國出口商品價格指數上漲2.8%,進口商品價格指數上漲1.4%,說明中國出口同樣多的商品可以換回更多的商品,出口的附加值提高了。
依托本土大市場,中國進口的國外產品也越來越多。2019年貨物貿易進口總值14.31萬億元,增長1.6%。今年1月初盒馬發布《生鮮年貨春運地圖》,顯示有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上百種生鮮年貨將擺上中國人年夜飯的餐桌。
說完進出口,再說一下外商投資。人們一直很擔心外資移出中國。這幾年全球的直接投資(FDI)很低迷,2016-2018年全球FDI增速分別為-5.7%、-22%、-13.4%,-1%。而中國的情況是,2016年FDI流入量增加2.3%,2017年微降不到3%,2018年增長接近4%,2019年增長2.4%。(數據均來自聯合國貿發會議報告,中國2019年數字來自商務部)
可見總體上,中國的投資環境仍為外資青睞。中國的要素成本價格比過去高不少,但市場、人才、配套、營商環境的吸引力也更大了。
不要太關心口水的流向,要多關心錢的流向
改革開放后,中國“相對牛”,已經“牛”了40多年,從一個后發追趕者慢慢跑到了前面。在此過程中,在任何時點,投資中國市場都有機會。但由于以前形成的“路徑依賴”思維,加上對中國模式能不能持久的懷疑,很多海外投資者失去了更早分享中國紅利的機會。
高瓴資本創始人張磊最近寫了一本書,我看了試讀版,有個例子很觸動。2005年,也就是A股低迷到有人呼吁“推倒重來”的那一年,他創立了高瓴資本,在美國東西海岸和世界各地的海外出資人面前講了一個故事——“中國正在崛起,高速列車正在離站,請立即上車。”
現場90%的出資人并沒有立即上車,10%的出資人在一周之后也沒有上車。張磊籌資無門,最后是他的母校耶魯大學的捐贈基金投了2000萬美元,他曾在捐贈基金辦公室實習過。耶魯大學后來又追加了1000萬美元。這些最早期的投資人獲得了豐厚回報并持續投資,截至2020年4月,耶魯大學已經通過高瓴資本獲得了24億美元的投資收益。
對中國的資產市場(無論一級還是二級),長期以來都有泡沫化、難持久的質疑,其實只要你能投資到那些價值創造型的公司,回報是驚人的。
中國市場很有意思。每一年,你都可以找出很多市場負面因素。比如2010年是中國人口紅利下降的起始年;2012年勞動年齡人口的絕對數開始下降,那一年傳統媒體收入見頂;2014年啤酒行業總量開始下降;2015年流動人口數量開始下降;2016年互聯網流量紅利開始下降;2018年汽車年銷量開始下降;2019年家電業銷量開始下降……總是可以找到拒絕投資的理由。
但在每一個時點,也總是有人選擇了樂觀和進取。A股最糟糕的2005年,高瓴、紅杉、華興資本成立,2006年啟明創投成立。2010-2012年,關于人口紅利衰減的討論不絕于耳,但2010年小米和美團成立,2011年微信上線,2012年頭條啟航。移動互聯網時代大潮洶涌,還未結束,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車、產業互聯網、5G、硬科技、創新藥等等,一浪一浪又開始了。
“2019年是過去十年里最差的一年,但卻是未來十年里最好的一年”,這句流行語深得人心,據說“始作俑者”是美團點評的王興。我看了一下,王興只是在飯否轉發過,前面還有一句“聽到一個段子”。就在“最差”的情況下,美團的市值節節上升,已超過1500億美元。美團的生活服務類目超過200個,王興本人還用了幾億美元下注了智能電動汽車,美團最近正在全員開展“更好的十年”內部大討論。這足以說明,他們看到的中國市場的未來可能性有多大。
所以,不要太關心口水的流向,要多關心錢的流向。口水是閑話,錢才是真話。紅杉中國的鄭慶生說,美國總統封堵中國科技企業是事實,美元資本熱衷投資中國的VC、PE也是事實,最近多家中國VC、PE都在募集美元基金,主要用于投資中國的科技企業。
前一段時間我去啟明創投交流,他們告訴我,他們是在疫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完成了第七期11億美元基金的募資,專注于醫療健康和TMT兩個領域的早期投資,絕大部分資金來自于大學捐贈基金、慈善基金、家族基金和養老金基金等。
過去十年,中國經濟已經發生了異常深刻的結構調整和紅利切換。以新產業、新業態、新商業模式為核心內容的經濟活動,2019年所創造的經濟增加值已經達到16.2萬億元,相當于GDP的16.3%,這些活動的增速比同期整個GDP的增速高1.5個百分點(均按現價計算)。
在過去的成長動力與模式衰減、產業疲軟的同時,更多新動力和新價值在涌現,且勢頭更猛。像美團點評、字節跳動、拼多多這樣的公司基本都由80后創始人領導,他們內在的驅動力超級強大,他們所創造的未來也會大大刷新對商業版圖的已有理解。
中國的新紅利正在釋放,包括新消費紅利、新制造紅利、新技術紅利、“兩新一重”的新投資紅利、新城市化紅利、新改革紅利、新開放紅利,等等。
張磊在他的書中寫道:“在過去的100年里,是樂觀主義者帶領著美國的股市走到今天。這句話同樣適用于中國,悲觀主義者可能猜對了當下,但樂觀主義者卻能贏得未來。”
“求精”與“責實”
7月9日晚,我在上海徐匯濱江的西岸美術館主持2020世界人工智能大會的一場夜話。我平時基本在浦東,好久沒有去過徐匯,突然發現徐匯變了很多,人工智能、藝術、卓越水岸的氣息非常濃郁。
活動結束時已接近晚上10點。我看到深蘭科技的創始人陳海波匆匆趕回公司,他說一般晚上10點是內部開會、交流這一天情況的時候。“10點下班算是早退。”
我問徐匯區的一位領導,徐匯的AI&Arts的氛圍怎么這么快就形成了?他說,一是要有一個很高的目標,二是要帶著情懷,一點點把目標落地。這就像當年徐光啟所說的,要靠“求精”與“責實”。
徐匯濱江“西岸計劃”對標的是巴黎、倫敦、紐約的中央生活區,他們希望這里能像100多年前的外灘和30年前的陸家嘴一樣成為上海新坐標,“決不能把上海中心城區這塊最寶貴的‘大衣料’隨便做件衣服浪費了。”他們不只在思考“十四五”問題,還在展望“十六五”前景。他們對腳下的土地抱著深深的敬畏感。而在具體落實中,從每個建筑、每片綠化、每個人工智能企業和領軍人才的引進,乃至人工智能大會的標識設計,他們都以極高標準,孜孜以求,務求不給未來留下遺憾。
“我們去歐洲的城市看,城市很不錯,人文氣息很濃,但少了一些活力。我們希望把人文和活力結合起來。”這是徐匯區的想法,其實也是今天很多中國城市的努力方向。他們有足夠的全球視野,同時他們要創造更有活力的中國風景。
這天晚上我在等車時,又想到了企業家精神、企業家社會、企業家型政府官員這些并不新鮮的概念。
看著他們鮮活的身影,我意識到,無論是中國“相對牛”還是中國“價值牛”,背后的基因就是中國人有更高的目標,遠遠不滿足,還要往前趕,向上走,并且愿意像老黃牛一樣,不待揚鞭自奮蹄。
我不會給股市算命,但我相信,有千磨萬擊還堅勁的奮爭精神,有創新創造的不熄的愿力,則中國經濟之海,雖有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必將風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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