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魚谷雅彥資生堂總裁兼CEO
2014年我加入資生堂,當時就覺得要好好地研究了一下公司的招聘制度,尤其是關鍵崗位人才的面試環節。4年前我在紐約面試了一位候選人,她把資生堂比作一個睡美人。這位候選人在美妝行業工作多年,她評價資生堂是一家很好的公司,擁有高品質的產品和良好的口碑,不過資生堂卻是一個睡美人,不夠活躍。接著她說,但自從我執掌資生堂以后,這個睡美人漸漸蘇醒了。
加入資生堂之前,我在可口可樂工作了18年,2012年初退休的時候,身體和心靈上都倍感透支,原本打算好好享受退休生活。
直到有一天,資生堂的一位外部董事突然來找我說:“我們一直在考慮資生堂CEO的繼任方案,現在有三位內部候選人和一位外部候選人,但最后我們決定,要聘請那位外部經理人作為資生堂140年歷史上首位從外部聘請的CEO。”
我當時比較震驚,資生堂是一家非常傳統的日本企業,現在居然要從外部聘請CEO,這反映出日本社會也在發生變化。我問他那位外部經理人是誰。他說:“就是你啊!”
經過一番思考之后,我決定接受這項挑戰。當時我想:這是一項使命,我要把這家在日本非常偉大的企業,變成一家真正的全球化企業,讓這家企業能夠發揚光大至下一個百年。
1872年,一位擁有遠大愿景的24歲日本人(福原有信)希望把日本的傳統文化和西方科學文化結合起來,所以在一百多年前,他開了一家名叫資生堂的西式藥房。而后,在福原信三的主導下,資生堂從藥房轉型為化妝品公司。
“資生堂”源自中國古代《易經》中的“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含義為孕育新生命,創造新價值。
這一名稱正是資生堂公司形象的反映,將東方美學及意識與西方技術及商業實踐相結合,將先進技術與傳統理念相結合,用西方文化詮釋含蓄的東方文化。從一開始,資生堂就和中國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資生堂創始人留下了三條非常重要的原則:
原則一:讓產品說話,意味著需要有質量和創新。
原則二:讓一切豐盈起來。化妝品的精髓在于讓消費者產生情感,這就要求公司有創造力和設計能力。
原則三:企業要做到國際化、全球化。
這些原則是資生堂與生俱來的DNA。今天來看,化妝品仍然是我們的主營業務,與此同時,我們還橫跨了包括香水、餐飲、個人護理、零售等細分市場,在日本做到了第一。如果從個人護理細分領域來看,我們在全世界排名第六,而如果單看美妝產品,資生堂的排名會更靠前。
管理層負責讓結果兌現
喚醒睡美人要從哪里入手呢?
我當時認為,最重要的是要接觸一線員工,傾聽他們的心聲,這些人每天和顧客打交道,而顧客對于我們而言是最重要的。最初,我和那些美容顧問聊天,她們會跟我說一些非常有戰略意義的事。
有一次,一位美容顧問告訴我,她的顧客實在太多了,小樣根本不夠用,但總部又不愿意給她足夠的預算拿到這些小樣。這背后暴露了公司戰略結構的問題:總部過度集權,就算是很小的一筆預算也得由總部控制,但是對接顧客的工作發生在市場一線,總部和一線員工之間的信任度不夠。我立刻作出改變,讓每個人都得到足夠的預算,因為一線員工才是最終決策該如何對待顧客的人。
還有一次,一位銷售經理在聚會后跟我說,我們太注重給各個店做補給了,店里的庫存不斷堆積,其實應該關注如何把產品賣給消費者。聽了他的話,我意識到這個問題很嚴重,必須要立刻解決。我們進行了一次精準核查,大幅度清理庫存,雖然致使我們在賬面上損失了兩億美元的利潤,但只有這樣才能重新洗牌、輕裝上陣。
過去這些年,我和全世界幾萬名員工進行了類似談話,這些談話給了我很多改變公司的新想法。要想改變公司,必須先改變公司的文化;而要想改變公司的文化,首先得改變員工的思維和行為方式。
比如,從文化角度來看,我剛才提到的給顧客小樣的問題,就可以看出之前公司關注的是內部,并沒有很關注外部。當我問市場部門的人“你們每天都做些什么工作”的時候,大多數人都說在關注產品的研發,沒有一個人談論品牌管理。
日本的企業往往是同質的,很少有多樣性。這些企業在組織架構方面大都有一種共同的公司病:大家會覺得只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可以了,不管別人怎么樣。只要有這樣的癥狀,任何企業都會每況愈下。所以我必須改變這種文化,轉變這種想法。
從幕后管理的角度來說,管理層必須很明智。管理層是負責讓結果兌現的,但當遇到一些問題時,尤其像我們這樣的消費品公司,要采取什么措施來保護產品線呢?如果削減促銷、投資和廣告投入,利潤好似變高了,品牌效應卻弱化了,店面里的銷售額會減少,庫存會增加,而由于庫存問題,銷售員進貨會更加困難,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任何消費品公司都有可能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而這就是我們當時的處境。我的使命就是要打破這種惡性循環,建立一個良性循環。
資生堂如何被“喚醒”
制定超出常規的目標與文化變革
日本的商業發展當時其實是走下坡路的,大家千方百計、絞盡腦汁地希望能夠扭轉局面。我剛上任的時候在管理層會議上明確提出:“我們已經是日本第一了,讓我們擁抱全球化。”對于當時的管理層而言,很難接受讓資生堂走出日本,進入全球市場這樣比較激進的策略,但我明白,自己必須要推著他們走。
與此同時,公司當時的銷售額接近70億美元,業務量不斷下滑,下一階段的目標定在多少比較合適?當時我說,我們為何不干脆取整制定一個100億美元的業務目標呢?相當于業務量再增加30億美元。
他們當時都不相信我們能做到,態度非常悲觀。我還問了我的“二把手”,他跟我說過資生堂最開始的業務收入只有4億美元,如果他去跟員工說“我們可以實現100億美元的目標”,大家會覺得他瘋了。但如果沒有目標,就更是什么都不會發生;一旦有了目標,就可以全力以赴,沒準兒真的能做到。
我花了近4個月時間說服公司管理層同意我制定的目標和戰略。之后,我們提出要把公司推向全球化的理念,充分利用公司優勢,以及我們在日本、中國和其他國家建立起來的業績。我制定了一個叫“VISION 2020”(愿景2020)的為期6年的戰略規劃,目標就是實現100億美元的業務量和10億美元的利潤。
為了能夠實現這個目標,我把6年規劃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2015—2017年,重建企業基盤,盡快清理所有歷史遺留問題,強化企業基礎。這個階段我并不期待利潤上升,因為這是接受“手術”的階段。
第二階段,2018—2020年,加速增長,發展企業新戰略。這一階段我們的關注點有三個:其一,創新;其二,市場營銷;其三,誰來實現愿景?人和組織。
一家公司應該提升品牌的價值,這是企業的無形資產。尤其像我們這樣的消費品公司,這一點更為重要,文化應該變革,思想也應該轉型。
首先,要更加以客戶為導向。要多看外部,而不是一直糾結于內部。為了能夠提升品牌,最簡單的做法是聘請那些有跨國公司全球品牌管理經驗的人,為此我們聘請了近100名員工。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求之前做營銷工作的人離開,他們仍在崗位上。我希望新老員工能夠共同努力,互相學習。
其次,要有長遠的規劃。我要求每個部門經理都制訂一份6年期的計劃,告訴我需要做什么才能達到目標,同時也告訴我需要多少錢。
再次,員工多樣性。我規定了,到2017年,30%的經理應該是女性。
最后,凝聚力。比如,讓做銷售和做市場的人緊挨在一起,而不是設立一個市場總部高高在上地俯視一線員工。大家都身處一室,組織才有聚合力,溝通才會更加順暢,也會提高企業的靈敏度。
多內涵的商業新戰略
1.高端品牌優先。
我們的產品一共三個類別:價格比較昂貴的高端類,中間的叫大眾化妝品類,相對平價的是個人護理類。
作為一家化妝品公司,我認為要走向全球化應該選擇高端品牌作為戰略優先項。根據這樣的戰略方向,我們也做了一些收購,比如,在美國收購了Laura Mercier(羅拉瑪斯亞)。
2.增加營銷投入。
最初,為了擴大這些品牌在中國的銷售渠道,我們投入了很多資金,我也向市場人員承諾,還會提高市場營銷方面的投入來建立品牌、投放廣告、進行促銷。接下來的3年,我們累計增加10億美元投入市場,這是一筆很大的資金。事實上,市場人員非常善于花錢,他們的花費實際上超過了11億美元。
3.節省管理費用。
為了能夠實現額外收入,我們必須關注公司內部最新進展,看看能夠在哪些方面節省成本。我們聘請了管理顧問公司到日本、中國和美國分部查看發票,發現很多方法可以節省成本,最后我們節省了超過6億美元的支出。
4.增加創新研發投資。
對于資生堂而言研發特別重要。由于投資不夠,我們在銷售額增長30%的情況下把投資翻了一番,同時不斷增加研發人員的數量。我們在橫濱建成的新研發中心Global Innovation Center(全球創新中心)是全球最大的化妝品研發中心。在此基礎上,我們還將研發部門擴展到美國的新澤西州,中國的北京、上海,以及新加坡。
5.依靠信息技術提供個性化服務。
對于任何行業,定制化都正在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趨勢,美容行業同樣如此。所以,我們收購了硅谷、波士頓的兩家初創企業。
第一家公司是由三個美國年輕人創立的。美國人買化妝品時,因為膚色不同,必須花很多時間挑色號。這家公司推出了利用智能手機LED(發光二極管)感知色號,通過三原色匹配調制出顧客真正需要的顏色加入粉底液中,48小時內交付,這就是一個消費品模型。
第二家是做顏色模擬的,通過人工智能可以看到什么樣的人真正喜歡哪種顏色,然后提供消費者想要的正確顏色。
6.擴大電子商務和戰略伙伴關系。
談到數字化,中國顯然是電子商務的領跑者。我們與中國的電商平臺合作,特別是和阿里巴巴這樣的企業擁有緊密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
7.日本制造,重建供應網絡。
日本在經濟泡沫破滅之后,經濟停滯了20年,供應鏈發生了變化,每個人都不得不降低成本。現在我們努力回到正軌,在日本新建兩座工廠,希望以此生產出更高質量的產品。
“國際視野,本土行動”的矩陣式架構
對于可口可樂、寶潔等全球化公司而言,最常見的組織模式是矩陣式組織模型,即按地理位置劃分區域,與品牌線形成矩陣業務單元的模型。
按地理區域來分,我們有六大地區,通常由品牌公司管理推出新產品,做廣告傳播的品牌。作為一家典型的日本企業,資生堂東京總部非常集權,矩陣式架構是組織結構上的一大挑戰。
因此,我們把六個地區稱為地區總部,但并不是子公司,在每個地區總部都有一名CEO,具備包括財務、法律、IT以及品牌在內的所有總部職能。兩位是日本人,其余四位是法國人,他們有非常不同的文化背景。
真正的全球化公司應該善用世界各地的人才,而不是把所有一切都交給東京總部來做。為此,我們建立了多個“卓越中心”。在紐約我們有數字中心,聘請來自不同行業的人共同制定全球戰略;在馬薩諸塞州的波士頓劍橋我們建立了技術中心,通過技術為全球帶來新的商業模式。2019年1月1日,我們在上海辦公室也設立了業務創新團隊。
我們原來是以各個國家來劃分營銷范圍的,比如中國、日本等,地理上有一定的割據性,但這套方法在未來行不通,因為消費者正在變得無國界。如何以跨國界的方式營銷,將是我們成長的關鍵。
無論我們提出什么樣的戰略,最后真正執行和實現的歸根結底還是人,提出這些戰略的也是人。人力方面資生堂付出了很多資源和精力。
2017年,我們培訓了50多萬人。我們在新加坡建立的學習中心,已于2018年12月開放。此外,多樣性能夠推動人們高效地工作,因此環境也很重要。
投資界在作出投資決策時,非常關注的一個重要指標是多元化。如果問我資生堂核心的業務方向是什么,我會回答走向全球,這并不意味著要偏離日本文化,而是在此基礎上,將其與其他文化相融合。
告誡員工:要有自信,但不要傲慢
幸運的是,睡美人已經醒來——銷售已經開始實現兩位數的增長,并且比原計劃提前兩年實現了10億美元的利潤目標。
當人們看到復蘇的轉變而開始變得自信的時候,必須要非常小心了。我會告誡員工,我們要有自信,但不要傲慢,因為我們還沒有達到想要實現的目標,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挑戰將持續下去。
如何成為一家讓全球信賴的公司?企業不僅僅是自我的存在,我們被利益攸關者包圍,包括員工,包括消費者在內的社會、商業伙伴和社區以及股東。
有一種觀點是,應該更多地關注股東,因為他們擁有公司。雖然這是事實,但我不這樣認為。我會把員工放在最中間,因為員工會持續創新,創造更多價值,讓消費者更滿意。這也就意味著我們的業務將會增長,并獲得更多利潤,最終回饋給股東。
在與社會的關系方面,尤其隨著世界各地的“千禧一代”和年輕消費者的崛起,人們都在說“公司是透明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設立了三個優先事項。
第一,環保。第二,女性賦權。第三,文化。資生堂在傳播、創造文化上花了很多時間,積累了豐富的資料,我們總是把社會和文化活動放在優先考慮的位置上。
我們并不是為了銷售化妝品而存在,我們的目標是讓消費者享受健康和快樂的生活。當我們問消費者,“美麗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時,很多人說:“我認為它給了我信心,激勵我,賦予我力量,讓我可以做生命中的任何事情,與他人建立關系,帶來身心的健康。”因此,我們的業務,特別是在美容方面的創新,都希望能讓消費者真正獲得更好的利益和價值。
在中國,我們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對我們來說,中國的未來將會發生更巨大的變化。在過去四十多年里,中國已經成為世界工廠和世界市場,接下來將會成為創新的源泉。資生堂之所以在上海組建創新團隊,就是希望能與更多有創新想法的中國人建立聯系。年輕人將改變世界,我很樂意與年輕人聯系,聽取他們的創意。
我的愿景是,希望資生堂可以成為全世界的第一流品牌,被中國消費者喜歡和信賴。像我剛才所說的,睡美人已經醒來,她即將振動翅膀,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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