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接連兩次走失后,謝安全不得不想法子,給母親找點事做。9 月 23 日早上,他把一筐玉米棒子倒在院壩里,讓母親坐在小板凳上剝玉米。母親很聽話,雖然不停地自言自語,但一直專心在剝。到中午的時候,已經(jīng)差不多剝了一半。
母親汪多芬今年 83 歲,4 年前患上阿爾茨海默病,記憶力迅速衰退。去年底開始,生活已經(jīng)不能自理。
謝安全以前在廣東打工,4 年前回到老家,再也沒有出過遠(yuǎn)門。他必須留在家里,照顧母親。
9 月 21 日是世界阿爾茨海默病日,但在四川射洪市復(fù)興鎮(zhèn)會仙村,謝安全和大多數(shù)村民一樣,并不知道這個 " 陌生 " 的日子。
如何在家守好母親,成為他眼下最焦慮的事情。9 月 17 日夜里,母親從家中走失,直到 9 月 20 日晚上,他才從復(fù)興派出所把母親接回來。9 月 22 日下午,一晃眼的功夫,母親又不見了。天擦黑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走到村后的埡口上。
" 我現(xiàn)在連自己生日都記不得。"56 歲的謝安全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母親患病以后丟失了所有記憶,而他和母親一樣,也隨之丟失了原有的生活……
荒野營救:找到跌落深溝的老人
長滿荊棘的陡坡無從下腳。復(fù)興派出所民警朱勇把一根粗麻繩系在腰上,另一端拴在田埂邊的電線樁上。他試探了幾次,依然無法下到坡下。他又找來一把斧頭,砍斷密集的刺藤。
9 月 20 日下午 5 時許,復(fù)興派出所接到 110 轉(zhuǎn)警:射洪市潼射鎮(zhèn)鶴鳴村 7 組,一個老人墜崖,需要緊急救援。接警后,民警朱勇和輔警王曉龍、劉濤立即趕到現(xiàn)場,同時聯(lián)系衛(wèi)生院、村社干部。
施救困難,朱勇緩慢地下到坡底,并不見墜崖者。一片洼地長滿雜草,踩下去深陷淤泥。朱勇脫掉鞋子,趟過洼地,又滿是扎腳的雜草。他用斧子劈出落腳點,邊走邊喊,但沒有任何回音。
報警人陳中奎說,當(dāng)天中午 12 時許,他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老人在事發(fā)地附近徘徊,看起來像迷路了。下午的時候,老人不見了蹤影,但他還是決定去事發(fā)地看一看。他發(fā)現(xiàn)陡坡邊有墜落的痕跡,呼喊后聽到陡坡下有人聲。
已經(jīng)下午 6 點過,朱勇有些著急,天黑了就更難找了。他繼續(xù)走,踩過沒及腿部的雜草,發(fā)現(xiàn)是一條兩三米深的水溝。他終于看見,穿紅衣服的老人坐在溝里……
▲老人跌下陡坡,民警綁著繩子下去營救。
▲民警在一處深溝里救出老人。
老人不說話,朱勇一開始以為是當(dāng)?shù)卮迕瘢甯刹糠Q并未聽說該村有老人走失。朱勇這才聯(lián)想起下午 4 時許,派出所接到的另一起報警:復(fù)興鎮(zhèn)會仙村 6 組,謝安全 83 歲的母親汪多芬于 9 月 17 日從家中走失。
謝安全提供的信息是:母親身高 1.4 米多,體型偏瘦,臉型偏長,走失時頭戴紅色帽子,上身著淺綠色外套,內(nèi)穿紅色花斑秋衣,下身為黑色褲子,腳穿涼鞋。但朱勇找到老人時,老人沒有穿鞋子,也沒有紅色帽子和淺綠色外套。
" 那時候老人已經(jīng)很虛弱,嘴唇干裂。" 朱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一行人把老人救上來時已是傍晚 7 點左右,他趕緊給老人喝了些水。有附近村民給老人端來一碗飯,但老人不愿吃。
她說不清楚自己兒子的名字,但最終提到自己是 " 會仙村 " 的人。她說她沒事,準(zhǔn)備繼續(xù)走回家……朱勇稱,老人被救的地點,已經(jīng)離家 10 多公里。
老人走失 3 天,兜里的玉米已經(jīng)發(fā)芽
謝安全在復(fù)興派出所接到母親時,天已經(jīng)黑了。
▲謝安全在派出所接回走失 3 天的母親。
9 月 18 日凌晨 4 點過,謝安全起床下樓,母親已經(jīng)不在家里。兩層小樓,謝安全住樓上,母親住樓下。夜里,他沒有聽到任何響動,他猜測母親在 17 日晚上就已經(jīng)出門。
正下著大雨,謝安全打著電筒,在房前屋后尋找,未果。他給村里的好友謝解打電話,讓謝解幫忙尋找。當(dāng)天早上,他又給村干部打電話,村干部趕緊組織人尋找,并把老人走失的信息發(fā)到村民群里。
謝安全的兄弟從四川江油趕了回來。在綿陽的姐姐腿病嚴(yán)重,謝安全沒讓姐姐回來。從房屋周圍,逐漸擴(kuò)散開來,找遍了村里的糞坑、溝渠、堰塘、樹叢……
很多人幫忙尋找,一直延伸到離村子 10 公里開外的地方。" 沒有人提供信息,都說沒有見過。" 謝解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直到 9 月 20 日下午 4 時許,大家才想起去復(fù)興派出所報案。
謝安全說那天很 " 幸運 ",如果沒有村民發(fā)現(xiàn)并報警,或者是民警沒有及時把母親救起來,那母親可能就有生命危險了。
朱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把老人救起來時,派出所民警還在查看謝安全家附近的監(jiān)控,但并沒有線索。如果沒有人發(fā)現(xiàn),要順著監(jiān)控視頻找到 10 多公里外老人的行蹤,確實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并且農(nóng)村很多地方并沒有監(jiān)控。
被救起時,汪多芬衣服濕透了,蓬頭垢面。
謝安全后來發(fā)現(xiàn),母親兜里揣著的幾粒玉米已經(jīng)發(fā)芽,一張 100 元的紙幣已泡爛,不能使用。但救起后經(jīng)醫(yī)生現(xiàn)場檢查,老人身體并無大礙,這兩天回家后也沒有感冒。
9 月 22 日下午 2 點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謝安全發(fā)現(xiàn)母親又不見了。左鄰右舍四處尋找,直到天擦黑的時候,騎著電瓶車的謝解才在村子背后的埡口上看到老人,離家已有三四公里。她還埋頭往前走,喊不答應(yīng),也不愿回家……
" 把人嚇壞了,萬一沒被人發(fā)現(xiàn)怎么辦?出事了怎么辦?" 謝安全很后怕,她說母親以前從未走失過,這讓他有些大意。
生病的母親,慢慢地 " 丟失 " 自己……
復(fù)興鎮(zhèn)位于射洪市最北端,與綿陽市鹽亭縣、三臺縣接壤。會仙村在一個山坳里,大部分年輕人都外出務(wù)工了,村里基本上都是老人。
在村里,謝安全常常找同樣是 56 歲的謝解幫忙。謝解住在對面的院子里,兒子在成都上班,他獨自在家照顧 5 歲的雙胞胎孫子。" 把兩個孫子送到幼兒園后,我就可以隨喊隨到。"
9 月 23 日,謝安全家的電出了問題,老是跳閘。冰箱不能斷電,他給謝解打電話,謝解便趕過來,幫他重新搭了一根線進(jìn)屋。
如果不是父親去世,母親生病,謝安全應(yīng)該還在廣東打工。他曾在工廠一個月拿上萬元的工資,后來因為手指被機(jī)器軋傷導(dǎo)致殘疾,但他依然認(rèn)為 " 去找個守大門的工作,也能掙個幾千塊一個月 "。
上世紀(jì) 80 年代初期,謝安全讀到初中畢業(yè)。成績不錯的他,因為家里窮沒去讀高中,然后開始外出打工。他上面有個姐姐,下面有個弟弟,三姊妹中,他讀書最多。
他說母親年輕的時候做事情 " 很利索 ",種地、養(yǎng)豬,吃了一輩子苦。作為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 倔強(qiáng) " 的父母到老都堅持用鋤頭種地,拒絕機(jī)耕田地。
父親 2017 年年底去世后,母親就漸漸開始犯病。" 母親受到很大的刺激,很長一段時間想起父親就哭。" 謝安全說,他在父親去世前回到家里,然后再也沒有出去。因為父親去世后,母親一個人在家,離不開人照顧。
謝安全見證了母親病情的發(fā)展,一年不如一年,分不清現(xiàn)在,又忘掉了所有的過去。
有時候說胡話,罵自己的兒子;打不開房門,把堂屋的鐵門都鑿爛了;晚上不睡覺,在院壩里又唱又跳,影響鄰居休息;去田野上逛,遇到別人放在地里的鋤頭、背篼,她便 " 撿 " 回家藏起來;家里剛收的玉米、水稻,還沒晾曬,她就往糧倉里搬……
到了去年底,謝安全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生活不能自理。隨地上廁所,把大便抹在墻上。飯不給她舀到碗里,端到面前,可能一天都不會吃飯。
但在此之前,母親從未走失過。謝安全說,母親之前常常獨自在村里走動,有時候還會走到田坎小路上,但離家都不遠(yuǎn),每次也能喊回家。
母親接連兩次走失后,謝安全想了一個法子,把母親留在家里。他把沒有剝完的一筐玉米倒在院壩里,讓母親剝玉米。母親很聽話,坐在小板凳上剝了一上午。她不停地自言自語,但一直剝得很認(rèn)真。
▲為了給母親找點事做,謝安全讓母親在家剝玉米。
▲母親剝玉米的時候,謝安全獨自忙家務(wù)。
謝安全早年離婚,常年在外打工,兒子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如今,兒子在天津上班,并且在天津買了房。
兒子獨自陪護(hù):辛苦、無奈與焦慮
謝安全哪里也不敢去,他必須守在家里,不敢讓母親獨處。
在此之前,謝安全會去村里打點零工,給承包土地的種植戶除草、挖排水溝等。出去干活的時候,謝安全會隔一會兒看看家里的監(jiān)控視頻。如果看不到母親,他會給鄰居打電話,讓鄰居上門幫忙查看。
但現(xiàn)在,他哪里也去不了。9 月 23 日早上,有人來喊他去地里干活,他一口回絕了,并表示 " 以后可能都沒辦法來了 "。
如果要去上班,謝安全必須早上 5 點左右就起床,煮好飯,然后給母親舀起來端在桌上,把雞蛋剝好。中午一般煮肉圓子,晚上煮面條,煎雞蛋。每到飯點,謝安全必須準(zhǔn)時趕回來。
" 她飯量很大,但是晚上又不能吃太多。" 謝安全說,他每個星期要買 4 斤瘦肉,拌上料打碎做肉圓子,放在冰箱里慢慢吃。母親喜歡喝牛奶,他常常一次就買好幾箱。母親把牛奶當(dāng)飲料喝,常常兩天就喝完一箱。
▲謝安全買了 4 斤多肉,給母親做肉圓子。
為了母親能休息好,他給母親臥室裝了空調(diào)。他出門上班不放心,3 年前在院子里裝上視頻監(jiān)控。母親從院壩邊摔到下邊的土里,從那之后,謝安全花 3000 多元,在院壩周圍安裝上不銹鋼護(hù)欄。
在謝解看來,謝安全是一個很孝順的人,照顧母親任勞任怨,也很細(xì)心。
謝安全表示,這只是做兒子的責(zé)任。他說姐姐雙腿膝蓋骨質(zhì)增生,做了兩次大手術(shù),自己還需要人照顧。兄弟在江油城里,住 17 樓,還要上班,也不合適。謝安全覺得,母親住城里走丟的風(fēng)險更高,還是自己最適合照顧母親。
作為兒子,照顧母親除了辛苦,有時候還不得不面臨一些尷尬。比如給母親洗澡,他覺得不太方便,母親也害羞,不愿意讓他洗,他不得不找女鄰居幫忙。但又不能處處麻煩人家,母親上廁所,換衣服,還是得他來伺候。
" 很多苦說不出來。" 謝安全表示,獨自照顧母親有太多壓力和艱難,自己困在家里,完全脫不開身," 每天忙碌,記不住哪天是哪天,連自己生日都忘記了。" 還是兒子打電話來提醒他的。
" 她慢慢地變成一個孩子,但孩子漸漸長大,是一種希望,而她的病看不到希望。" 謝安全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照顧癡呆癥老人有時候讓人喘不過氣來,不能有任何放松,并且隨著病情的嚴(yán)重,必須更加細(xì)心周全。
他說母親生病后,丟失了所有的記憶,而他原有的生活也隨之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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