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勇 海底撈董事長
麻辣火鍋是一種具有“攻擊性”的就餐方式
海底撈是一家火鍋店。火鍋店就是香港人講的“打邊爐”,只是我們打的是麻辣火鍋,口味可能有一些區別。
麻辣火鍋大概起源于上世紀初的重慶,那個年代有很多纖夫,白天拉船,到了晚上他們會很餓,吃的食物都變涼了。有一個船工的妻子非常聰明,干脆不把食物做熟,等丈夫回來之后再做給他吃。由于四川地區喜歡麻辣,底料用郫縣豆瓣炒一下就非常香。這種方式很快得到了很多船工認可,這個船工的妻子就在碼頭用茅草和竹子搭了一個棚屋做火鍋。
我的考證不是很完全,這個棚屋大概就是最早的一家火鍋店,在重慶迅速得到了廣大市民喜愛。
上世紀80年代,我的老家簡陽,離重慶直線距離不是太遠,是成都東邊的第一個縣,當時我們那個地方沒有一家重慶火鍋店。80年代末,才逐步出現了第一家火鍋店。我是1994年創辦的海底撈,很快就在四川全部鋪開,叫四川火鍋——那個時候行政區域沒有把四川跟重慶分開。其實重慶才是麻辣火鍋的起源地,它很快征服了全國。
我的親身經歷是,當我到上海,上海和江浙地區的朋友告訴我,他們其實是不吃辣的,但很快這種就餐方式就吸引了當地人。我以前一直以為日本人不吃辣,但我們在日本開店,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日本當地顧客,高峰期排隊要排兩個小時。這讓我產生了一種想象:這種就餐方式是不是非常具有“攻擊性”,讓人很快喜歡?
中國很大,每個地區的口味不一樣,不吃辣的地方占大多數。我們最早分析,上海是一個移民城市,很多消費者來自外地,是不是外地人構成了我們的消費群體?但我們再冷靜想一下,其實這些外地人當中,來自吃辣地區的并沒有那么多。因此我有理由相信,麻辣火鍋會不會終有一天開向全球呢?
中國餐飲幾千年,卻很難有“全世界都知道的品牌”
海底撈的日常工作只有兩點:第一點是一手抓員工,第二點叫一手抓顧客。
員工怎么抓?每一個地區的員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對管理的需求也不一致,我們因此出臺了指導意見:員工要一個一個地凝聚。顧客怎么抓?要一桌一桌地抓,不能過度依賴一些營銷策略抓顧客,讓顧客蜂擁而至,然后很失望地走。要想保證這兩點,就得回到餐飲業本身的行業特色。
我開海底撈幾十年,餐飲行業存在了幾千年。在這幾千年當中,無數同行都在想盡一切辦法把它做好。但你會看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除了幾個國外的快餐開向全球,大多數的餐飲,日本菜、意大利菜、法國菜,包括中餐,很難有一個品牌全世界都知道。規模始終上不去是什么原因呢?
這么多年,我們總結了幾點:餐飲行業是一個勞動密集型行業。你每去一個餐廳,會看到使終有服務員站在你旁邊,而服務員只是你看到餐廳員工中的極少部分,還有后廚、采購、品控、管理層,餐廳由這些人員構成的。
餐飲業客單價非常低,一定是低附加值的行業。以海底撈為例,在中國人均消費100元左右,扣掉食材、房租、稅收,能夠支撐到管理上的費用就會非常低。
餐飲行業實際上是非常碎片化的行當。不像微信,用了之后就離不開,沒有哪一家火鍋店或者餐廳是你離不開的。事實上,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一輩子只吃一家餐廳,總是換著吃。
這幾個行業特征帶來的后果是,我們認為它支撐不起一個現代化的管理體系,因為一個現代化的管理體系需要大量流程和制度來保證實施。而保證這些流程和制度實施,又得建立更多的流程和制度。
所以你會看到,很多組織一個個機構往里面加,加上之后會形成官僚主義和形式化。如果在其他行業,盈利可能會大一些,可以支撐這些費用。但是非常遺憾,餐飲行業是一個低附加值行業,沒有辦法建立這一套管理體系,當然也就沒有能力把品牌推向一個更高的高度。
海底撈是怎么做管理的
首先我們要改變組織架構,我們支撐不起這種層層管控的方式。有沒有辦法激勵員工和店長自發努力工作?后來我們發現,其實可以做到。當餐廳翻臺率達到6時,我問過我的同事,你開心嗎?他們回答是很開心。
我回頭想了一下,這其中有水分,為什么?其實真正開心的是我。因為員工的收入是基本固定的,而勞動量增加了幾倍,拿到的獎金跟付出不成正比。所以,我們只要讓員工付出的勞動量跟他的收入達到正比,他就會迸發出積極的工作態度。
管理層也是這樣,我們平時一直講,要讓管理層享受到公司的發展,但實際上,真正分配的時候不是這樣,我們可能會低估管理層的作用。所以,我們建立了師徒制,把管理層的意義跟他的發展結合起來,可以減少過多的流程制度去監督,成本就可以大幅度降低。
做了組織結構變革之后,我們覺得,在未來新技術的運用非常重要,我們在這方面抱有極大期望。因為餐飲行業的管理模式嚴格來講是落后于其他行業的,在制造業精細化管理、自動化生產已經用爛了,但是我們沒有用到。
也就是說,當制造業已經做到機器人做機器人的時候,我們還是完全靠手工做。現在智能化生產已經是比較便宜的技術,可以很成熟地運用到餐廳里,我們在這方面想盡量做一些嘗試。
一家企業不能“大而全”
一家企業不能大而全,第三方服務機構非常重要。
幾年前我意識到這個情況。因為我在中國以外的市場看到第三方服務非常強勁,比如供應鏈管理,很多餐廳依賴于第三方服務機構,包括日本、美國的市場都是這樣。極端的市場中,法務和會計也都是外包的。
回到我的工作崗位之后,我發現我們所有都是自己做。我們建立了大量的職能部門,這些職能部門效率非常低下,因為它的利益跟整個公司門店發展不相關。
以人力資源部為例,五年前我們招一個服務員成本要1800元,當時我跟負責這項工作的老總商量,能不能把招工成本降到1500元?他非常生氣,說我們的同事非常努力,還加班,待遇跟一線比還有一些差距。我聽了也很生氣。
最后我想,如果它獨立是不是會更好一些?值得高興的是,通過獨立這幾年,我們的招工成本至少降低一半以上。
這其中有一個細節。獨立之前,人力資源部如果在成都設立一個辦公室,一定要一個好的辦公室,因為“我們是一個有品牌的單位,萬一來應聘都找不到地方就不好了”。獨立之后,人力資源部說不需要辦公室,小街小巷就可以,理由還是“我們是一個有品牌的單位,他們(應聘者)想來多走幾步也可以找到”。
通過第三方服務機構加新技術應用,以及組織結構變革,我有信心把海底撈推向更好、更快的發展高度。
每一個KPI指標背后都有一個復仇女神在某個地方等著你
當有了管理和被管理,有了KPI之后,人的行為會失常。在KPI這件事上,我們是走過彎路的。
比如我們曾經嘗試把KPI細化。有人說你們火鍋店服務真好,我有個眼鏡,他就給我個眼鏡布;我杯子里的水還沒喝完,他就又給我加滿了。所以我們就寫了一條:杯子里的水不能低于多少,客人戴眼鏡一定要給眼鏡布,否則扣0.05分。
這下完蛋了,來一個人都送眼鏡布;客戶說豆漿我不喝了,不用加了,不行,必須給你加上。最好笑的是手機套,有的客人說不用,服務員說我給你套上吧,客人說真不用,結果他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手機抓過去給你套上。這是干嘛呢?因為不這么干要扣分。
后來我發現,老師早就講過了,每一個KPI指標背后,都有一個復仇的女神在某個地方等著你。
我自作聰明地認為,那我就不考核這些具體的事情了,我考核一些間接指標。我不考核你賺多少錢,我就考核你的翻臺率是多少。因為翻臺率高就證明你的服務滿意度高,翻臺率高就意味著錢賺得多了。
結果有一天,我在北京一家店的電梯間里,聽到一個四川人跟另外幾個四川人講:“我要讓你們見識一下在北京的四川火鍋有多厲害,你不訂座是絕對沒位置的,你訂了座晚去幾分鐘,也是沒位置的。”
我就納悶了,怎么晚幾分鐘就沒位置了,這不是侵犯客戶利益了嗎?客戶已經不滿意了,這還怎么做生意啊?
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問題出在考核指標上。因為預定客人不一定準點來,但現場還有客人在排隊,空臺等你的話,翻臺率就少了一輪。
這下我崩潰了,我找不到考核的指標了。但是總得考核啊,后來我發現,一家餐廳好不好,我們其實非常清楚。
我們都吃過飯,都傳遞過這樣的信息:這家餐廳不錯。很多人根據這個“不錯”去吃了,然后說“確實不錯”,這個“不錯”就形成了。沒有什么指標,但是傳遞得非常準。
我發現,在餐飲行業里,柔性指標起決定性的作用。顧客滿意度可能沒辦法用指標去描述,但是我們可以感知。包括人的努力程度也是,沒有辦法用指標去證明,但是我們的顧客、同事、包括去檢查的人,都可以感知到。所以我決定,把所謂的KPI全部去掉,就只考這一個指標。
怎么考呢?一個副總組織一堆神秘人去考。后來發現非常準,這樣店長也沒話說,你不能把差的說成好的。
我把所有的店分成ABC三級,A級是要表彰的,B級就在這兒待著,C級需要輔導。但是我不會扣你錢,會給你一定的輔導期,超過這個輔導期依然干不好,店長就要被淘汰。
為什么我號召餐飲老板用計件工資?
一是可以避免因管理者造成的不公。在美國,服務員是很努力的,一個小伙子可以看八張桌子,動作迅捷,還會跟你聊天、關心你。因為他們有小費制。
小費制整體不錯,我給你服務,你給我付錢。而我們的管理是,我給你服務,到店長那里去拿錢。當管理幅度很小的時候,店長可以做到公平公正。但當人多起來的時候,店長就做不到公平公正了。這時候大家的動力、企業文化就會被破壞掉。
所以我決定,我來拿這個“小費”,給你按工作量算。在餐飲行業,我們引進了計件工資。我大量地號召餐飲企業的老板要用計件工資。
二是可以避免“非正式組織”的負面影響。計件工資就是干得多掙得多,表現好的就讓他多干,這就避免了管理上的很多難點和疑點。
一個組織背后有非正式的組織力量在推動。有時候當你覺得一個員工表現好,你把他樹成先進的時候,對他其實是很大的“打擊”。
我就見過這樣的現象。一個員工使勁擦玻璃,其他員工在旁邊聊天。擦玻璃的員工說,大家加把勁吧。其他人說,“你先進嘛”。那哥們一下就不吭聲了。他可能拿了一點獎金或者獎狀,但是他要承受這種非正式組織帶來的無形壓力。
非正式組織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大到什么程度?我曾經見過一個小伙子,干得很起勁,干完自己的本職工作還跑到別處去幫忙。我說這是個好苗子,要提拔他。結果我們一個副總說,不用提,他已經辭職走了。
真相是這樣的:吧臺的小姑娘已經明確告訴他,“不要在這兒這么表現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不是為了海底撈在奮斗,他是為了吧臺的小姑娘在奮斗。
我想了那么多激勵措施,做了那么多親情化舉動,還跟他們講情懷和夢想。他們告訴我說他們也都聽得懂,但事實的真相不是這樣的。
所以我覺得有時候正式的東西和非正式的東西都要充分考慮到。計件工資避免了一些“非正式組織”的負面的影響。每個人干多少你就掙多少,這下就簡單了。我們學了太多正式的管理方式,不能說它不好,但它的邊界是很明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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