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賈偉 洛可可創新設計集團董事長
洛可可是一家做工業設計起家的公司,成立于2004年,從1個工位開始慢慢成長到如今的規模。在第一個十年里,我們的年增長率始終保持在100%,做到了行業第一,甚至在全球都能排上名次。整個過程中,洛可可也經歷了5次組織變革,從工作室模式到流水線模式,從細胞管理再到分形管理、組合管理。
但第一個輝煌的十年之后,洛可可的年增長率降到了70%,而且還在持續下降。這個時候,之前的組織變革已經起不到太大作用了,必須要進行組織顛覆。變革和顛覆差別太大了,敢于顛覆的前提是看清了大勢——行業大勢、環境大勢……
在前5次企業組織變革中,我并不看大勢,只顧著看組織內部、看自己,只想著思考組織應該怎么改革,如何提高組織個體的能動性、如何分賬、分股份。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這幫互聯網企業都做到這么大了,洛可可或許很快就會被一家用互聯網思維做設計的公司干掉。
所以,最近4年時間里,我帶著對大勢的理解做了兩次顛覆式的組織創新。這一過程也是洛可可探索企業二浪、三浪的過程,因此在企業內部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和反彈。
社會化組織:從自己養人到全社會募才
被誤解的瞎折騰
2016年前的洛可可用10年時間把公司做到了1000人的規模,而且利潤很高,聚集了行業中的頂尖優秀人才。千人規模的公司在設計服務行業絕對是老大,因為全球最大的設計公司也就700人,國內排名第二的設計公司只有300人左右。所以,洛可可曾經非常傲慢:不需要投資、不需要上市……
這時候,我看到了一個景象:Uber出現了、Airbnb出現了、滴滴出現了……一個叫“共享經濟”的詞砸在了我臉上。在之前的10年里,我一直認為只有“養人”才能干成一件事。當我意識到“不養人”的共享經濟可能成為洛可可的競爭對手時,有點心慌:如果某天出現一個“不養人”的公司把我們干掉怎么辦?
在洛可可成立第10年年底的時候,我召集所有合伙人進行了一次對公司未來的大討論。我跟所有人說,洛可可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維持現狀,雖然也挺掙錢,但不知道未來會是什么樣;另外一條路是擁抱“共享經濟”,把組織模式從自有組織變成社會化組織。
在自有組織模式中,我們只能出現一個問題解決一個問題,而社會化組織模式能解決組織的核心問題,讓所有問題不再是問題。比如,員工想創業,就算他離職仍能在我們的組織框架下找到合作的空間。
當時很多人不理解,總覺得我在沒事找事,瞎折騰。因為洛可可的增長速度雖然降下來了,日子依然過得很舒服,不愁沒有訂單,沒到非要轉型的階段。對洛可可和我自己來說,這都是一個大膽的決策。即便有很多人不理解,我依舊非常堅定。
逢人便說“干掉洛可可”
這時,我腦海中出現了兩個詞:“隔離”“自宮”。2016年2月2號,我40歲生日那天,我在微博上宣布將開始第二次創業。新公司要跟洛可可“隔離”,名字不會叫洛可可,辦公室也不能在一起。
于是,我辭掉洛可可董事長、總裁、CEO的職位,讓深圳分公司的合伙人回北京接任洛可可的總裁,自己跑到洛可可旁邊的寫字樓租了一個工位,創辦“洛客”平臺。類似于設計界的“滴滴”,任何一個設計師都可以在平臺上注冊接單。
更“可恨”的是,我在外面到處跟媒體說:干掉洛可可,公司里的人都覺得我“瘋了”,合伙人們也勸我不要這么說。其實,我真正想要干掉的是原來的自己,原來那種“養人”模式。
但“干掉洛可可”這個口號特別管用,很多設計師都特別高興,1個月內就有1600個設計師在平臺上注冊,連競爭對手公司的設計師都來了。我之前花了10年時間才把公司規模做到1000人,那時候居然1個月就實現了。
這更加深了我的認知:用互聯網模式創業真的和原來的模式完全不同,互聯網邏輯解決了供給側端的人才問題。兩年后,洛客上的注冊設計師達到了幾萬人,其中也包括一些全球設計大師。
社會化組織模式的優勢是,我不需要為設計師操心了,開始思考創新的本質,思考如何幫客戶打造出色的產品。
當然,社會化組織也帶來了一些問題,洛客和洛可可本質上都是設計公司。從底層商業邏輯看,洛客和洛可可并無不同,都是依托設計師接單賺錢;兩者的區別除了線上和線下之分,還集中設計師的來源——社會化設計師和自養設計師;目標客戶上,前者針對的是低客單價用戶,后者瞄準的則是中高端用戶。
洛客的價格只有洛可可的三分之一,所以兩家公司的沖撞不可避免,競爭非常激烈。關系最差的時候,無論洛可可還是洛客辦活動,都不能出現彼此的logo和名稱。在矛盾最激烈的那段時間,我從不踏進洛可可的辦公樓,見到任何人,嘴上說的都是“我們洛客”“他們洛可可”。
智能化組織:從用幾萬人到不用人
原來二浪后面還有三浪
后來我就想:既然用自養的人難,用外面的人也難,那我能不能不用人?最近幾年,我們天天都在接觸各種智能產品,比如智能掃地機、菜鳥機器人等。我越來越堅信:未來十年,設計行業最有潛力的應該是AI設計。
我在湖畔上了曾鳴教授的一堂課,里面提到“三浪疊加”的概念:一浪,指的是傳統公司,如思念水餃、衛龍辣條等;二浪是互聯網公司,如小紅書、滴滴等;三浪是指以“數據+智能”驅動的商業公司。
聽完我汗都出來了,洛可可好不容易做了個“二浪”出來,原來后面還有一浪等著呢。我回去就跟公司的合伙人說:我們既然要干掉自己,就干個更狠的,再干個“三浪”模式出來。
洛可可是一家傳統設計公司,走的是“專業+管理”模式。由于組織管理做的還不錯,逐漸發展起來了。我一直認為,洛可可是靠組織管理取勝,不是靠專業取勝;洛客是一個“專業+互聯網技術”的社會化平臺,靠平臺邏輯取勝。
我認為,下一家公司應該是“產品+智能”的智能設計平臺,靠人工智能取勝。2019年1月1號,我在杭州成立了一家人工智能設計公司,用10個月時間做出了第一款產品,10月份在云棲大會上發布了我們的第一個智能設計模型。
一個設計單子9.9元
傳統設計公司完成設計最快要一周,加上前期的溝通時間和后期的提案時間,做完一個項目至少要一個月,每次提案只有3個方案供客戶選擇,像洛可可這樣的設計公司一天最多也就接30單。
而AI基本上10秒就能完成一單設計,3秒就能做出1000個方案,經過算法優選,提交100個方案供客戶選擇。今年初,我們把AI設計應用放到了釘釘上。結果,第一天就接到了2500單。我還是用了“低價王”策略,每單價格直接降到了99元,疫情期間更是只有9.9元。
人工智能的特點是:數據計算量越多,效果越好。我們前幾天的LOGO計算量達到了100萬個。除了智能LOGO,我們4月份還上線了智能頭像,6月份上線了智能名片,8月份上線了智能海報,緊接著還要上線智能曝光……基本上每兩個月推出一項智能設計服務。
差距顯而易見:洛可可去年一年的訂單總數是1200單,而AI設計一天的訂單數就是2500單,現在往每天10000單的目標沖刺。我們用人工智能觸摸到了組織管理的邊界,訂單量實現了指數級增長,這顯然已經不能稱之為“變革”,簡直就是一次徹底的“顛覆”。
原來我做的是設計行業的主流市場,服務的是世界五百強和頭部企業;后來,洛客平臺做的是“共享設計”的模式,服務的是中部企業;現在做的是人工智能模式,服務的是下沉市場,而下沉市場是增量市場,不是存量市場。
但這件事也引發了公司內外的質疑:在洛可可,99元甚至9.9元的設計是被鄙視的,因為在設計師心中,設計是昂貴的,不應該被“賤賣”;在外部,很多人也質疑,洛可可放棄了曾經的高端設計路線,低價是在擾亂市場。
顛覆式組織創新背后:
激烈的文化沖撞
合伙人懷疑是我放火燒了洛可可
從社會化組織到智能化組織,洛可可的兩次顛覆式組織創新都非常艱難,在內部遇到了不小的阻力。無論是合伙人層面還是普通員工,不理解的居多。即便到現在,仍然有人保持懷疑態度。
除了業務上的沖突,更多的來自文化價值觀的沖突。比如,洛可可的價值觀是“我最大、我最強”,但洛客的價值觀是“共享、賦能、利他”。當這兩個價值觀在一個公司里出現,雖然已經隔開了,但還是有問題,直到今天都沒能解決。
2018年7月8號,洛可可發生了一場火災。8個消防中隊,100多個消防人員撲了整整一天才把大火撲滅。我在樓下看著洛可可的大樓燒了一天,這場火災對我們來說真的非常慘痛。
火災那天是星期天,我是周六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人,又是第一個聽到消息趕到現場的,站在最前面看。當大火燒到第4個小時的時候,我突然大聲狂笑起來,邊笑邊說:“我們的過去,終于被燒了!看旁邊那棟樓,我們的未來——洛客還在!”
結果,話音剛落,站在我身后的十幾個合伙人立馬覺得這把火是我放的,沖上來要打我。因為我那時候天天喊著“干掉洛可可”,他們是真的覺得我放了火。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是挺討厭的。
因為變使命,合伙人痛哭
那次大火之后的2018年10月,我們搬進了現在的新辦公室。洛可可和洛客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多,我就想著趁此做一些融合,統一企業的使命、愿景、價值觀。我召集了22個合伙人開會,想要改變洛可可的使命:我們不要再做原來那樣的設計公司了,做設計公司不是我們的夢想,我們要做一個互聯網的形式,甚至更新形式的公司。
那次會我本來準備講3小時,沒想到剛講了3分鐘,一個跟了我10年的合伙人就突然哭了起來。我原本以為她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后來她站起來說了一段很動情的話,“老賈,我跟了你10年。你曾經告訴我們,你的使命是‘挺起中國設計的脊梁,做一家全球最大的設計公司’。我們都是為了這個使命才跟你走到今天,現在你告訴我,那個使命不重要了,不做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嗎?就四個字——理想崩塌。”
她說完之后,底下的合伙人紛紛點頭,連洛客的人都跟著點頭。我當時就覺得完了,他們所有人的使命都是“挺起中國設計的脊梁”,都想做全球最大的線下設計公司,只有我一個人想做新的使命。
原來,變更一個公司的使命、愿景、價值觀,比登天還難。他們都無法理解:洛可可還差一點點就做成世界最頂級的設計公司了,為什么不繼續做了?說實話,直到今天,我們遇到的最大挑戰都不是戰略,也不是組織形式,而是最底層的使命、愿景、價值觀。
顛覆式創新的底層是初心
后來,我還是堅持定了“設計美好世界”作為公司的新使命,但很多合伙人也因此跟我產生了嫌隙,一些人甚至打算離職。一個合伙人跑到我的辦公室問我:“老賈,既然公司的使命是‘設計美好世界’,那你說說你的世界觀是什么?”
這是第一次有人問我的世界觀是什么,當時就把我問住了。我自己也一直在想:為什么非要做7次組織變革和顛覆呢?后來才漸漸想明白,我最底層的世界觀是:讓設計把這個世界變得更美,讓設計更普惠。
以前,我只是認為“讓設計把世界變得更美”就是幫助世界500強做出更加出色的產品。今天,當有了社會化組織、智能化組織的時候,我的世界觀變得更普惠了。
洛可可像以前一樣服務于世界五百強,我的“一浪”照樣存在;我的“二浪”洛客,用社會化組織賦能全球的設計師做更多的事;我的“三浪”智能設計,讓設計更加普惠……
這就是在那么多人反對和不解的情況下,我依然堅持去做社會化組織和智能化組織的原因。
關于組織的變革與顛覆,我從自己過去十幾年的創業實踐中得出了三點結論:
第一點:無極致、不顛覆。當你公司的業務還沒做到極致的時候,不要去變革,更不要想著顛覆;
第二點:無大勢、不顛覆。當沒有技術或者產業、行業大勢,甚至社會發展大勢出現時,不要想著去做顛覆;
第三點:無夢想、不顛覆。一個企業要想做顛覆式的創新往往不是因為天(環境)變而變,底層是因夢想而變。只有因夢想、初心而變才會堅定無比,才不會被太多的阻礙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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