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志平 中國上市公司協會會長
提起富士康,人們自然會想到兩點:一是它的創辦人郭臺銘是位叱咤風云的商業領袖,二是它有全球知名智能手機廠商最大的代工工廠。
上世紀八十年代,富士康先是在深圳扎根,后來由于人工成本的原因,又到人口密集的河南和四川設廠,當時工廠需要大量工人,這為當地解決了很多就業問題,但也曾被詬病為“血汗工廠”。
而我要談的卻是富士康近年來的變化。2015年,郭臺銘的鴻海精密將旗下順應未來工業互聯網需求的通信網絡設備、云服務設備、精密工具及工業機器人業務所對應資產“打包”整合,組建了富士康工業互聯網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6月在上交所上市,股票名稱叫“工業富聯”。
2018年,工業富聯業績不斐,收入超4100億元,凈利超160億元,成為一家業績優秀的高質量上市公司。上市公司董事長不是郭臺銘兼任,而是由年輕的專家型技術背景的李軍旗擔任。今年年初,李軍旗被新浪財經等評為經濟年度人物,主辦方邀請我作為頒獎嘉賓給他頒獎,我也因此近距離加深了對李軍旗的了解。
盡管如此,我對工業富聯的情況還是有一些好奇,正好有個機會去深圳出差,我提出去工業富聯一探究竟。
熄燈工廠
我和上市公司協會的同事到工業富聯深圳基地后,李軍旗先把我們帶到了工業富聯的熄燈工廠。
這個工廠的流水線全部是在熄燈的黑暗之中智能化運作,各種錫焊和部件安裝都是機器手在操作,還有產品裝進人造革袋子、再裝入包裝紙盒、之后再封裝至大包裝等,整個過程讓人嘆為觀止。
李軍旗告訴我,過去這條流水線要用318名操作工,而現在只需要38名巡視工。他說,現在富士康在全國共有8座熄燈工廠,馬上還要再建10座熄燈工廠。
問及智能化工藝設計和設備的來源,李軍旗告訴我,這些設備除了少量是從德國和日本引進之外,大多數是工業富聯自己開發的,因為很難靠別人做這些定制化的設備。也因此,工業富聯“柔性裝配作業智能工廠”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授予了第四次工業革命的制造業燈塔工廠。截至2019年,中國共有海爾等5家燈塔工廠。工業富聯還有燈塔學院,一些從生產線上減裁下來的員工可以在燈塔學院學習新的技能和知識。
熄燈工廠引發了我濃厚的興趣,因為智能化工廠可以解決因人工成本的提升迫使工廠遷來遷去的問題。
不少電子業過去是從日本遷到中國臺灣,之后再從中國臺灣遷到深圳和江蘇,再遷往河南和四川,再遷往東南亞一些國家,這些主要是從人力成本的角度考慮,而由于熄燈工廠的建立,這些工廠不必再遷移。
當然,下一步考慮到全球化,還是要“走出去”在海外建廠,但那主要是從市場角度考慮,而不再從人工成本考慮。李軍旗告訴我的這些內容,讓我心頭一震。當年日本因人工成本高而大規模向海外遷移工廠,導致了工業空心化。而我國是制造大國,也是消費大國,我們的制造業無法大規模遷出。一方面制造業仍是我們的根,是我們創匯的主要來源;另一方面,我國有14億人的市場,任何國家的制造業都無法滿足我們的需要,我們也不能把自己的市場拱手讓給別人。
聽說日本對于20年前把不少工業都遷出去就有不同的看法,現在智能化時代來臨,想遷回去很難,因為這些制造業當年已被“連根拔起”。
我們還與工業富聯的專家們就智能化革新的成本、富余員工的去向和安置等問題進行了討論。在討論中我們得知,富士康己經走過了傳統制造到精密制造、智能制造、綠色制造的轉型升級過程,未來向以工業互聯網平臺為特色的對外提供智能制造及科技服務的方向轉型。今后的工業富聯,是集工業互聯網、工業智能化、精密制造為一體的新型高新企業。
代工并不容易
不是家家都能代工
在經濟年度人物頒獎會上有個情節,李軍旗介紹了一個金屬地球模型精密加工的過程,這讓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我無法把精密機械加工和智能手機聯系起來,不知道這之間有什么關系。
在工業富聯深圳工廠,李軍旗引導我們參觀了精密機械產品展示和加工中心,真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我一下子理解了為何精密機械加工和手機、筆記本電腦制造之間的關系,也理解了其實代工并不容易,不是家家都能代工。
工業富聯的一項重要工作是做手機和筆記本電腦的殼體加工,這些殼體材料大多是鋁做的,但表面加工卻是用銑刀銑出來的,而不是打磨出來的,精密加工的核心是這些銑刀和微型鉆頭等精密工具,這些精密工具有些是采用金鋼石為材料并用特殊工藝加工出來的。
用金剛石工具加工出來的工件的表面粗糙度居然只有40納米,所以光亮無比,這就是李軍旗那天拿著一個錚亮的金屬地球在現場展示的原因。精密加工不容易,在這個領域,我們還有一定的差距。
李軍旗告訴我們,每款智能手機都是藝術家先設計出模型,然后交由工業富聯做,而且限定發售時間。所以,每一款手機新上市之前都面臨著挑戰,這些手機殼體的加工曲線很復雜,殼體內有無數加工的小孔用于固定。
我看完搖搖頭,覺得不太好做。李軍旗拿起一個不銹鋼的手機邊框,他說,這個材料硬度高,要加工做出它的工具既要有硬度又要有韌性,要頗費一番功夫。
這些加工裝備如果靠找日本廠家做,一是工藝不熟悉,二是定制需要很長時間,無法保證工期。正是由于工業富聯從來沒有耽誤過智能手機的新款發布,總能把手機的各種造型加工做出來,所以成為諸多全球知名智能手機廠商的依靠。
郭臺銘為何選擇李軍旗
記得第一次見到李軍旗,是在我們一起參加的央視《對話》節目上,我看到一位精干的中年人,用技術語言講述工業富聯的故事。
在經濟年度人物頒獎會上,他也是用技術的語言回答提問者的問題。我說,工業富聯是不是已經走出了一條通往工業互聯網的道路,他卻謙遜地修正我,說工業富聯只不過是開始了新的探索。
來到工業富聯,我對他有了些了解,李軍旗早年是從華中科技大學畢業的,說來和我是校友,因為我的管理工程博士是在華中科技大學就讀的。李軍旗畢業后到日本東京大學深造智能制造,博士畢業后在日本精密技術研究所進行超精密加工研究,并在日本從事精密加工研究十余年,后來到富士康從事智能手機等精密產品的設計制造等相關工作,再到現在的熄燈工廠為主的智能制造以及5G產業應用為主的工業互聯網平臺的開發。李軍旗是個技術帶頭人,也是個學以致用的典范。
問題是,郭臺銘為什么選擇這樣一位極具專業背景的高技術人才出任工業富聯的董事長,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
其實新經濟企業可分為兩種:一種是技術應用型企業,如淘寶、百度、拼多多等,這些企業不一定需要技術型的CEO;另一種屬于技術開發型企業,如華為、聯想、工業富聯等,這些企業則應由技術專業人員出任CEO,因為只有對高科技發展趨勢有深刻的理解,才能做出對企業發展方向和戰略的清晰判斷。所以,郭臺銘的眼光和選擇是十分獨特的。
記得以前討論CEO來源時,大家普遍認為,在工業早期,企業的CEO大多是有生產制造的背景,因為那時產品造出來是關鍵;之后隨著市場競爭加劇,企業的CEO往往是由做營銷的人擔任,因為賣出東西成了關鍵;而后來,隨著企業進入資本市場上了市,企業管理變成了一大堆財務數字,要把這些東西都搞通不容易,所以資本時代企業的CEO又轉由有財務背景的人出任;到現在,技術發展日新月異,顛覆式創新來之迅猛,企業技術的發展和創新的選擇就變得至關重要,這不是一般戰略原則能搞定的。
在高科技時代,一般的科技水平無法對技術的發展做出判斷,只有對技術有相當的理解和一定的水平才能做出正確判斷,這無疑將顛覆我們現有企業領導層的結構,同時也迫使更多人終身學習。
未來企業中李軍旗式的CEO會越來越多,這將會成為一種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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