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晉商安靜地死去？
文侯耀晨
日前，由中國經濟出版社推出的《晉商之死》甫一面市即引起紛紛爭議。這本書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讓晉商死去？書中一些論點也是足夠刺激人，比如歷史上和今天的“晉商都是吃資源起家”的，“晉商都是九毛九”等觀點頗顯極端而引來罵聲一片。那么在全國各地的商幫熱潮起潮涌之時，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一本書出現，《中國商人》雜志就本書提出的一些觀點與作者木萱子進行了深入交流，以下是此次訪談實錄：
當一種東西讓全民癡迷的時候，也許就脫離了這個東西本身的意義與價值
中國商人:一些晉商朋友看到《晉商之死》這本書覺得受不了，也有不少質疑。我抽時間翻了一下，發現你在這本書中反思的不只是晉商的問題，而是把“晉商”當作一個標本來討論當前各地民營經濟及民間商幫（商會）發展中遇到的普遍性問題。但有很多讀者還是不理解，你為什么要拿晉商來開刀？
木萱子：坦率說，寫這本說是因為我對晉商有感情。當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歷史上的晉商是中國十大商幫之首，而且在今天從商幫文化現象上來說，今天的所謂新晉商也是各大商幫中最活躍的商業群體之一。選擇晉商來作為反思當前民營經濟和商會發展的一個參照系，尤其是把歷史上晉商的貢獻和今天“新晉商”的作為比較，更容易看到一些深層次的問題。所以我認為這不是拿誰來開刀的問題，不能因為我們對一個商業群體有好感，就回避它存在的問題。當前有太多文化人出版了各種關于當前各地商幫和企業家的書，總之給人一個印象，一些企業家，一些商業群體的成功，是因為他們的勤勞、他們的努力、他們的德行，好像這些人一生下來就是含著金湯勺長大，他們不獲得財富和地位是不可能的。但實際情況是勤勞、吃苦、個人的信用和德行，這是一個商人最起碼要具備的素質。
就晉商的情況來說，歷史上的晉商給子孫們留下了許多寶貴的精神財富，晉商在五百年的商戰實踐中積淀了太多的商業思想與精髓，我們沒有理由不去汲取其中的精華并發揚光大，尤其在目前中國太缺乏商業精神與商業人文環境的大背景下。晉商其博大寬厚的經營胸懷、兼容并蓄的經營氣度、求同存異的經營策略、自強不息的經營精神等至今彰顯光芒，讓后人慨嘆的同時學習借鑒。
但是，當一種東西讓全民癡迷的時候，也許就脫離了這個東西本身的意義與價值；當全民狂熱地沉浸在過去的時候，他們的背后，也許恰恰有難言的痛楚與心酸，狂熱的背后往往是無法面對的現實，是一種無望式的自慰；當一種思想讓他的追隨者不加思辨地反過來倒過去挖掘深度與意義的時候，也許就恰恰缺失了傳承與發揚過程中應有的反思。從社會心理學角度來看，任何懷舊心結，留戀過去的輝煌，向后看，都是一種裹足不前內斂自守畏縮懼怕的社會心態，而非開拓創新精神；任何狂熱癡迷則是因為自己的精神萎靡得太久，已經缺乏自立辨析質疑的思想與勇氣。
總之我覺得人能一直站在功勞薄上懷念過去的輝煌，不能總躺在所謂的歷史與傳統上，唱祖先罵孩子嘆現在，不能總是唱那曲魂牽夢繞的苦情戲。
在晉商熱中，在全國性的商幫熱中，我們選擇了撥開晉商文化的燦爛與厚重潑涼水。我們來對晉商做一次深入的反思，反思晉商在五百年輝煌中的不輝煌，輝煌中展現的劣根性；我們反思“新晉商”熱中的不正常，不正常背后的東西。
就像晉商曾經的輝煌一樣，晉商吃資源起家、媚事權貴、官商勾結等諸多劣跡，也是歷史事實
中國商人：你對明清時期晉商的成就有一些總結和分析，比如當初涉足商場的老晉商們是一個典型的弱勢群體，考學考不上，地窮不養人，人又膽小不敢通過造反來控制政治資源，所以只有經商一途。但是話說回來，一個地方的弱勢群體完全靠自己的慘淡經營發家致富，這在任何時代都不能說有什么錯吧？也不能說他們沒有造反沒有殺人放火給社會制造動亂就認為他們的致富之路不夠高端吧？
木萱子：對于晉商在歷史上的成功，我們分析它的原因時一定要結合當時的歷史環境，同時我們總結晉商的歷史貢獻和它的成敗之道，不能不涉及他們的自身條件，但這種分析不包含價值判斷。實際上我總體上是肯定了晉商在歷史上的成功，同時又不回避它的缺陷。
晉商崛起于明清之際五百年間。這期間，由于山西在大的朝代興替中處于優勢的戰略地位，陜西當時有儲量豐富的鹽池，同時在以明朝為代表的中原王朝和以游牧地區的滿族集團兩大政治勢力之間的斗爭，導致食鹽、糧食、草料等戰略物資的供應以及必要的邊境貿易成為最大的問題。而晉商剛好把握了這個歷史性的機遇，所以說它吃資源、媚事權貴、官商勾結、內部的爭權奪利等經營手段和特點這都是歷史事實，包括晉商廣為人贊譽的“誠信”，也都是有條件的，是有功利性的，這些地域和商幫的群體特點，既可能幫助晉商走向成功，也可能在更大的歷史選擇前面使其走向整體性的崩潰。
同時，我在這里澄清一個問題，一個人靠自己的商業頭腦和經營智慧合理合法地獲取財富，這在任何時代都是應當肯定的普遍價值。
中國商人：1990年代以來，各地商幫、民間商會快速發展至今已經走向聯合，比如晉商聯盟已經形成，浙商、溫商也開了多次全國性，甚至“世界溫州人大會”，這樣一些商業組織的出現，應該有積極意義的，但在你的書中對這些商會多有不同意見，這是為什么呢？
木萱子:我始終認為，一個現代意義上的商業組織應該是精神獨立、組織結構上比較開放的。而我們這十多年來的商幫熱表現出的特點過于地域化，條塊化。我組略統計過，當前公開號稱商幫的目前在中國不下六十支隊伍，就連商幫類的媒體，公開面世的竟然也達到了近三十家，而北京一個地方就成立了四家晉商商會性質的組織。這些地域化、條塊化商會大量出現，我覺得只能營造一些表面的熱鬧，實際上各商會之間，各商幫之間缺乏橫向聯合，在產業和行業的規范上也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引導作用。就晉商來說，我們看到的是《喬家大院》、《立秋》、《走西口》、《匯通天下》、《龍票》、《白銀谷》、《晉商》這些內容上大同小異地的影視劇泛濫成災，除了文化搭臺，經濟唱戲，我們看到的“新晉商”新在哪里呢？到底對晉商歷史上的優秀精神和商業智慧繼承了多少，甚至有沒有正確的理解都是一個問題。
山西人與其抱著祖宗大腿炒剩飯，
還不如好好向溫商學一學
中國商人:那么在當前各地商會和商業群體中，你認為有沒有相對來說比較優秀的？
木萱子：值得寄于厚望的我認為溫商算一個。溫商沒有老祖宗的討飯棍可以依靠，沒有能源和資源可以依靠，他們三十多年來的發達之路可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雖然只有短短三十多年的發展歷程，但從他們創造的很多第一中，你可以發現他們的商業眼光，和個性鮮明的商業精神。我倒是覺得山西人與其抱著祖宗的大腿炒剩飯，還不如好好向溫商學一學。
中國商人:實際上溫商現在也面臨不少問題。比如從春節之后開始，溫商又在全國各地開始大規模的掃樓行動。這一方面來說可以看作溫商的選擇是理性的，因為他們的制造業本來就產能過剩，外需下降，內需不足，大量的資金投入股市明顯是送死，存銀行則會大量縮水。用這些錢買房既可以套來更多的貸款，拿銀行的錢辦自己的事，又可以使現有的資產實現保值。但另一方面，這種投機性的選擇也表現出溫商未來前景的不明朗。
木萱子：“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可以說古來如此。當前的體制就是這樣，幾萬億熱錢投下去，民營企業沒見著幾個。內需市場又動不起來，溫商總不能坐著等死吧？我覺得溫商大規模介入樓市，正可以看到他們對商機的把握先人一籌。起碼通過投資樓臺市，他們的資產實現了保值和增值，等宏觀經濟情況好轉，他們可以有充足的現金實現更大的作為。商人都是這樣，無利不起早。所以要說他們在這次經濟危機中有投機性，我覺得也許不能說是最優的，起碼也是次優的選項。
中國商人：你認為什么樣的商業群體和商業組織為當前的中國所急需？
木萱子：首先是要有很好的商業頭腦，對商機有敏銳的把握；其次，要有合作精神，最根本的當然是對待財富的價值觀。其他哪些仁義道德、誠實守信、勤奮節檢等等作為一個商人必須具備的素質，我覺得不需要強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