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林:用行動書寫湘商的歷史
文/枕戈
作為長期在書齋里潛心讀書和寫作,且經歷了改革開放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市場經濟轉型的作家,王開林對“商道”有自己的感悟,他認為,古人其實有著良好的賺錢心態,對現代商人應當是有所啟發的:
“不少商人做到財富山積,達到一定境界的時候,就會去贊助慈善事業和教育事業,回報社會,造福桑梓。這種人的想法通常是:這么多錢一個家庭一個家族是花不完的,如果不行善不積德,錢太多了就是一種罪孽。按照老子的說法,有‘天之道’和‘人之道’兩種,天之道是‘損有余以補不足’,人之道是‘損不足以補有余’。‘人之道’走到極端就是一種罪孽。西方的說法是‘馬太效應’,越是有錢的人就越是來錢容易,也就越有錢;越是沒錢的人就越是來錢困難,也就越沒錢。”
對財富的處理不當導致的悲劇是非常慘痛的,這也涉及到一種理想的社會制度的建立:“在中國古代,生命缺乏安全系數,財產也缺乏安全系數,有些商人聚集了大量的財富,他們擔心處理不好,可能會給后代帶來麻煩。‘富不過三代’的諺語讓許多商人都感到寒心。古代中國人強調‘為富而仁’,很簡單,為富不仁會帶來很多仇恨,由于資源有限,在分配方面,‘不患寡而患不均’,缺乏必要的社會公正,加上戰亂頻仍,農民起義蜂起,‘殺富濟貧’成為一種頗具號召力的口號。”
王開林欣賞的商人不僅獨善其身,也能兼濟天下:“真正的大商人其實懷有一副菩薩心腸。”他舉出他接觸過的幾位湘商為例,他們都很愛學習,善于思考,接觸的都是當下最尖端最新潮的知識。
作為一位長期浸淫于湖湘文化研究的散文家,在他的印象中,湖南歷朝歷代的商業氛圍都并不濃厚,雖然有古洪江商業城等遺址提示后人,那里曾有過商業繁榮,但畢竟受制于單邊的水路交通,在規模上無法與商業發達的省份相比。直到民國時期,湖南的商業都不是很發達,這與地域文化有關系,也與湖南人的喜好有關系,從政和從軍,始終是湖南人心中最大的兩個興奮點。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氣,在江浙一帶,一方面那里讀書蔚然成風,另一方面他們的孩子從小就接觸商業行為,覺得是很自然的。
“清末民初,長沙有個頑固的舊文人叫葉德輝,他和從官場退休回湘的大學問家王先謙聲氣相通,他們很有錢,也很有文化,算是‘湘商’。他們開店鋪,租出門面收取租金,常常官商勾結,坡子街那一帶都是葉德輝的地盤。他本身是文人,但非常奸詐,他研究學問之余經商,經商之余干預地方事務,葉麻子在長沙城號稱一霸,氣焰器張,連地方官都要讓他三分。此人的許多行徑令人不齒。葉德輝是個怪胎,他既是一個完整的商人,也是一個完整的文化人。因為囤積居奇,后來長沙的搶米風潮,他脫不了干系。那個時候,在湖南本土,湘商難以做強做大,與他們自身的素質大有關系,這些人太自私,只知一味逐利,沒想過造福社會,這樣的財富也就難以變成最大值。那個時候長沙本土的商業狀況可見一斑。”
湘軍統帥曾國藩領導的“洋務運動”開啟了中國近代工業化的進程,王開林認為歷史雖然早有定論,肯定了這場運動的意義,但他們辦的企業主要還是以“官辦”為主,是在列強侵略的外部壓力下,為了救國而興商,而不是從內部的需求出發而發展商業,臨渴掘井,效果可知。洋務運動首先開辦的是軍火工廠,其次才是紡織廠等民用工業。這就決定了這批湖南人的歷史悲劇,雖然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實現富國強兵的理想,但還是改變不了整個社會的風氣,這場運動最終在甲午戰爭中遭到慘敗。維新派的主將譚嗣同,胸藏救國方略,曾有很多經濟方面的設想和主張,比如開礦、造輪船等等,但他的理想及身而殞。民國元勛黃興干革命,需要開辦工廠獲取經費,也是想法多于辦法。當時的環境太糟糕。
由于內陸封閉,尚武蔚然成風,湖南人以救國為職志,發展經濟只被當成次要手段,這導致湖南本土的商業氛圍不濃,經濟發展比較遲緩,湖南商人“里面不亮外面亮”的情況也是這樣造成的。湘商該如何重視和鼓吹?王開林認為,不必過多挖掘歷史中有關湘商的內容,而應重點關注當代,著眼未來,比如新近崛起的三一重工、金立手機等等。
“我們沒有歷史沒關系,但我們有現實,當下的現實就是將來的歷史。我們以前有軍事政治方面輝煌的歷史,但沒有商業方面輝煌的歷史,我們并不因此而感到慚愧,這是地域因素造成的,并不是湖南人不想經商,或者不會經商,而是沒有給他們經商的舞臺,那些舞臺被別人占據了,就像政治和軍事舞臺被我們湖南人占據了,‘半部近代史乃湘人寫就’,也夠牛氣的。一個山頭長蘑菇,一個山頭不長蘑菇,但并不是說它現在不長蘑菇以后就永遠不長蘑菇。”
世事變遷,斗轉星移。中國首先是東部崛起,接著是西部開發,再次是振興東北工業區,現在終于輪到中部崛起了。每一個地方都在集聚自身的能量,只看在什么時候爆發就是。“湖南人從來不缺少聰明才智,也不缺乏判斷力和掌控大勢的魄力,湖南人有一個優點,也是他的缺點,那就是非常剛強,‘剛而易折’。現代社會建設商會,就要形成一種多元、包容、平和的環境和氛圍,必須求同存異,合作共贏,這就要求主理其事的人具備足夠的柔韌性,它將是對湖南人精神的一種重塑。關鍵就在于湘商用行動去書寫自己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