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碳經濟”思想不科學
——訪西安交通大學東方管理研究院院長雷原
文/本刊記者 陳偉
初識雷原，是在浙江天臺山的一次宗教文化考察活動中。那時，我只知道他是西安交通大學的博士生導師，是研究先秦哲學、人才學、東方管理學、“三農”問題的教授，是同時擁有理論經濟學和歷史學兩頂“博士后”帽子的學者。所以，與雷原交流的內容主要是國學。
接觸多了，聊的話題就由國學慢慢地轉移到了我所關注的中國經濟現象上，雷原擅長于用國學的觀點詮釋經濟學問題。
“低碳經濟”是個熱得燙人的名詞，似乎已成為當前經濟研究的核心問題。雷原對其持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低碳經濟”的提法不科學，不符合中國傳統理念和中國利益，應該用“自然經濟”思想取而代之。
低碳經濟取代高碳經濟，可謂五十步笑百步
《中國商人》：最近兩年，國際社會和我國高層反復倡導“低碳經濟”。請用中國的傳統思想，談談您對低碳經濟的理解。
雷原：低碳經濟是針對高碳經濟而言的，也就是說我們今天經濟的發展，釋放了更多的二氧化碳，用二氧化碳的釋放量來衡量我們生態環境的好壞，二氧化碳的釋放量越高，經濟發展對生態的破壞就越大。譬如，煤炭、石油的開采，重工業、化工業等都是高污染行業，自然屬于高碳經濟之列。
從高碳經濟走向低碳經濟是一種進步，這種思想的提出會有利于經濟結構的調整與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但是現今經濟基數太大了，雖然會因低碳經濟思想的提出相對地降低能耗，但即使這樣，從總量上、從絕對數上看，也未必能減少多少。低碳經濟與高碳經濟相比較，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就像一個小偷，原來每天偷1000元，現在變成每天偷100元，或者原來每天偷10次，現在變成每天偷1次，總還是在偷嘛。
自然生態給予人類的資源總是有限的，即使秉承了低碳經濟思想，也只會使人類的可持續發展可能有所延緩，但自然資源最終還是會枯竭的，這是第一點。
第二，在解決人與生態的矛盾方面，實際上有兩種途徑可以選擇。一種方法就是我們今天采用的方法，即出現污染了，便考慮如何改進科學技術水平，如何更新設備，減少污染排放，再通過新技術建造新的工廠來進一步處理所造成的污染。這不就是“鹽多了加醋，醋多了加鹽”嗎?
這樣做，換一種比方，就像西醫治病——腎壞了換腎，肝壞了換肝。這種治療方法有四個問題必須考慮：一是肝從何來，腎從何來?二是所換之肝、腎能否與病人體內的原有之心、肺等器官相適應，能否協調發展?三是換肝換腎需要動大手術，病人的身體狀況是否能承受得起這種摧殘?四是沒有找出肝腎之病因在哪里?換了之后，如果繼續得肝病、腎病又如何?
{分頁} 《中國商人》：低碳經濟的提出，主要出于環保考慮，其思維方式有問題?
雷原：現在，人類在對待環境問題方面只局限于一種思維，即通過更新設備、降低能耗。豈不知更新設備的過程本身就在增加碳的排放，只是在本企業中沒有反映出來，而是反映在別的企業罷了。更何況增加污染處理廠的過程，還是增加碳排放的過程。因此，這種思維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思維方式，缺乏系統性、科學性，必須改變。
另一種途徑就是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與生產方式，從內部來解決問題。比如：把開汽車的習慣變為騎自行車，甚至步行，既可以降低碳排放，又可以鍛煉身體;城市化走到極端了，能否回過頭來走農村化，住高樓大廈、修地下通道浪費的能源遠遠超過鄉村的平房生活;一味追求效益的物質生活是否可以轉變為健康的耕讀生活;大工業的作業方式是否可以轉變為手工業的作業方式，手工業能耗很低，并且是以人為主導的而不像大工業是異化人的，況且手工業還可以提高人的藝術文化素質，并且所生產出來的產品有益于人的健康等。
當然，這種思維會影響很多人的既得利益，諸如石油公司會倒閉，很多工廠會關門，肯德基沒人吃了，都去吃鄉下的天然食品，可口可樂的客戶會大幅度減少等。還有人會說，這太落后了，是歷史的倒退。可是我們細想一下，這種“倒退”確實會延長人的壽命，改善甚至可以解決人與自然的矛盾。
《中國商人》：也就是說，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社會發展的有些路子走彎了?
雷原：別的不說，城市化就值得商榷，土地財政模式就值得商榷。我們沒有真正從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人民公社、大躍進、大煉鋼鐵這些歷史中吸取教訓。“低碳經濟”觀點是狹隘的利己主義思想的一個翻版。
“低碳經濟”或許是西方世界的又一陰謀
《中國商人》：有一種極其微弱的聲音指出“低碳經濟”是發達國家與中國利益集團相勾連，謀求中國經濟控制權的“抓手”。您怎么看?
雷原：低碳經濟思想如果被少數人所利用，就有可能成為西方世界顛覆中國經濟的又一次陰謀。這種被利用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一旦低碳經濟思想被社會廣泛接受，就會在此思想下再搞出一套“低碳標準”，凡是不符合此標準的行業、設備統統都得下馬。下馬也不錯，關鍵在于市場經濟條件下，誰都不會真正下馬，最后的選擇是購買新設備。新設備雖說較之老設備耗能低，但更換老設備、生產新設備所浪費的總能量會遠遠超過因更換設備而節省下來的能量，“為減碳而增加了碳”。其結果是給倡導或制定低碳經濟標準的西方國家、相關企業、相關利益集團提供了發財的機會，西方發達國家以及這些相關企業、集團將把世界重新清洗一遍，順便把自然生態又洗劫一次。
此外，低碳經濟思想下的低碳標準還有一種惡果，就是碳的標準被控制住了，其他元素的標準又高了，比如“氫”。當氫高了之后，又有人會提出“低氫經濟”，氫控制了，其他元素又高了。如此反復循環，沒完沒了，每提出一種新思想，人類的生態環境都要經受一次洗劫，最后元氣大傷而毀滅。
自然經濟才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思想資源
{分頁} 《中國商人》：我們能否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求一種經濟思想資源?
雷原：可以的。在中國歷史上，尤其是在1840年之前，中國尊奉的一直是自然經濟的思想。所謂自然經濟思想有以下幾個要點。
首先，自然經濟思想是一種利用天時地利，節儉適度開發自然的思想。孟子曾說：“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污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林木不可勝用也。”意思是說，不耽誤農民種地耕地收獲的時令，糧食是吃不光的;不用細網打魚，池塘里的魚鱉就吃不了;到山林里砍伐有節有度，林木就用不完。總之，中國古人一開始就秉承一種與自然相和諧的經濟思想。
其次，自然經濟所重視的經濟收益，以滿足人們正常生活的需要為目標，不是為了人們投資、投機，然后賺取更多價值符號。因為人的正常生活所需是有度的，而自然給人類所能提供的包括糧食在內的生活資料在一定時令季節內也是有度的，所以中國人的經濟思想是以滿足自身需要為主，而不把經濟看成人們的投機積累甚至最高追求。
比如今日的房子問題，房價高的原因，既與金融按揭、超前消費有很大關系，又與人們超越基本的居住需要，將房子作為保值、增值的載體，甚至投機、投資的產品看待，有很大的關系。這里面不僅是經濟問題，還有價值問題。中國古人只將經濟問題，尤其是滿足人們基本生活的衣食住行作為人的生存基礎，并沒有把發財致富作為人生的全部追求。中國古人對精神、文化、藝術都有很高的要求，才會有唐宋時期的詩詞鼎盛的時代。
第三，自然經濟思想倡導循環經濟。循環經濟是充分依靠自然的力量將人的廢糞垃圾在天地能消化承受的前提下，還原于土地。農村的平房式分散居住，一日所產的廢糞有限，與土壤相結合，再經過白天黑夜自然力量的消化，變成天然有機肥，然后送往田地形成一個循環。城市則不同，高樓大廈集聚了很多人的廢糞垃圾，單位面積內，排下去太多，壓力太大，自然消化不了，不能及時處理還會滲透到地下深層而影響地下水，排到外面又會以鄰為壑，影響其他區域的環境，如果用火燒還要浪費煤炭。就像一個人每天光吃不拉，身體中的堆積物會增多，堆積物不排出去，被腸吸收，血受到污染，就會今天影響肝，明日影響肺，最后身體承受不了而死亡。
第四，自然經濟也主張科學技術進步，但是自然經濟所倡導的科技思想是一種自然科學，而不是當今居主導地位的人為科學。自然科學是以自然萬物相互聯系，不可分割為前提的。通過對多種自然物天然發酵或重新組合而成為一種新物品，這種新物品被人利用了以后所產生的廢物容易被天地所吸收。不像今天的人為科學，是將自然的一切全部重新分析成新的元素，然后重新組合。人為科學方法產生出來的物品，往往不易被天地吸收，消化起來困難，很難被循環起來，污染大。
最后，自然經濟思想注重經濟的發展與社會發展相協調。自然經濟，人與人的關系，道德文化、養生以及人與環境的相和諧，是一種整體思想下的全面發展、協調發展、可持續經濟。用自然經濟思想來替代低碳經濟思想一定是人類的必然選擇。
《中國商人》：“低碳經濟”思想和行為已經根植于人們腦中、行動中，要以“自然經濟”思想去取代，談何容易?
雷原：雖然人類恢復到自然經濟狀態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是在這個過程中，被人利用的機會堵住了，彎路減少了，至少人們從現在開始就有了正確的目標。人不怕走彎路，就怕迷失方向。改革開放的本質，樸素地說，是在“強國富民”思想指引下，“摸著石頭過河”。通過有識之士呼吁，通過媒體引導，通過實踐檢驗，低碳經濟思想的缺陷會逐步暴露出來。屆時，自然經濟思想就會重新得到國人的尊奉。
我創辦西安交通大學東方管理研究院的目的之一就是弘揚傳統文化，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抽象出東方管理思想，具體到經濟領域就是自然經濟思想。然后，用自然經濟思想指導經濟、社會、企業、家庭、個人的發展實踐。
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國人需要，全世界都需要
{分頁} 《中國商人》：您創辦西安交通大學東方管理研究院，不完全是為了研究和應用自然經濟思想吧?
雷原：我之所以創辦東方管理研究院，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考慮。
第一，人類危機四伏，迫使我們尋求一種能夠解除人類危機的文化。當西方世界進入后工業化時代之際，中國社會也伴隨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伴隨現代化理想的推進，伴隨工業化、信息化、產業化、城市化進程加快，越來越感覺到，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越來越惡化。自然環境的惡化，農業、牧業、空氣、水資源都將出現危機，這些危機必然威脅人類的生存。
在這種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下，人類身心不和諧，疾病日益增加，人類的價值與人類的奮斗目標日益背離。追求幸福，幸福卻越來越遠;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自我卻日益異化，不斷地朝相反的方向轉變。不僅如此，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界因為遭受人類恣意的改造與破壞，自然秩序以自身的不和諧開始報復人類，諸如地震、海嘯、臺風、旱災、水災、瘟疫等，這些災難，較之工業化之前的人類歷史越來越頻繁。照此下去，當發展到每天睡覺之前，首先憂慮“今夜會不會地震”成為人類社會的一個普遍現象時，人類的精神病患者不知會增加多少，由此精神病態所帶來的其他負面效應一定比恐怖活動還要恐懼。
第二，當今人類過分重視經濟生活，尤其重視物質經濟生活，這樣容易導致整個社會的拜物主義。在人們追求經濟的同時，難免會忽略道德、倫理與情感，諸如節儉、勤勞、公平等。現在主流的經濟學主張需求拉動供給。需求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刺激人的欲望而來，人的欲望不刺激都大得要命，何況還要通過廣告等一系列刺激。老實講，通過這種刺激所產生的欲望大部分是不太健康的。《老子》曾經講過：“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使民不爭。”今日世界卻是唯恐沒有欲望，唯恐天下不紛爭。整個世界已陷入了一種非常態的經濟戰爭狀態。
虛擬經濟的過度繁榮，一方面使人們投資意識與投機意識加強，從而淡化了傳統的勤勞致富思想。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愿意勞動，不愿意耕作，都在網上玩虛擬游戲，那么，我們靠什么來吃飯?也許只能依靠轉基因食品了。轉基因食品對人類的生存與發展會帶來無法估量的負面影響，也許是慢性毒品，到那時人類只能飲鴆止渴了。另一方面，虛擬經濟過度發展，使社會公平正義受到挑戰。今日金融危機的本質就是美國人印的票子、金融衍生品過度了。通過貨幣符號的發行來爭奪全世界財富的分配權，可以說今日的貨幣發行量已經成為一種財富分配的手段，全世界在美國的影響下，爭搶貨幣的發行量，最后的結果是，使人類在金融方面的聰明才智變成毀滅自己的殺手。
第三，整個世界深受工業化的影響，教育也不例外。今日的教育，視人為物，看待教育對象，就像工廠里的加工對象，一味標準化。人們在這樣的教育環境下，日益朝著物化、機械化的方向發展。這個世界為什么會走向這樣一個泥潭?根本的原因在于學術方向錯了。我們背離了“天人合一”，崇尚“天人二分”;背離了“王道”，崇尚“落后就要挨打，強大就要侵略別人”的霸道思想，崇尚以鄰為壑式的己所不欲而強施于人的不道德思想。試想，今日美國的環保優勢不就是建立在其他國家環境惡化的基礎上嗎?沒有發展中國家的生態犧牲，何以支撐美國的城市文明與環境文明?
基于上面種種思考，我聯合有志同仁，在西安交通大學王建華書記與鄭南寧校長的支持下，創立了東方管理研究院，旨在通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挖掘與梳理，從價值理念、信仰、思維方式到經濟領域、政治領域、生活領域、軍事領域等，重新提出我們中國的一套道、法、術相統一的思想體系，以匡正人類繼續滑向不健康的深淵與泥潭。
可以肯定地說，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不僅中國人需要，整個世界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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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原，男，陜西西安人，1967年出生，西安交通大學經濟學博士，西北大學理論經濟學博士后，北京大學歷史學博士后。曾任華龍證券公司總裁，現為北京大學歷史文化資源研究所副所長，西安交通大學東方管理研究院院長，博士生導師。主要著作有：《中國人的管理智慧》、《農村土地承包制研究》、《論語——中國人的圣經》、《東方管理與中國前途》、《國學經典選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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