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時代”的梁山管理
“白衣秀士”和“黃衣秀士”之別
梁山的創始老板、第一任CEO王倫,最初“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著杜遷來這里落草”??磥?,王倫讀過一點書,高考落榜,又有點江湖氣質,在社會上碰了壁,很不如意。和杜遷兩人曾經投奔“柴大官人”柴進,又得到了柴進的一點資助,在梁山拉了一批人馬,搞了點“實業”。
施耐庵寫《水滸》,每個字都是微言大義。王倫的綽號“白衣秀士”,絕不是這么簡單起的。歷史上真實的王倫,外號其實是“黃衣秀士”。
《宋史》里面有記載,當時在沂州(今天的山東臨沂東南),確實有個王倫造反。雖然人數很少,只有幾十號人,后來也只發展到幾百人,但是,很有聲勢。根據歐陽修的記載,這個王倫“打劫沂、密、海、揚、泗、楚等州,邀呼官吏,公取器甲,橫行淮海,如履無人……其王倫仍衣黃衫?!北娝苤?,“黃衫”不是隨便穿的,只有和皇家沾點邊的才能穿黃衫。這個王倫,本事和實力不大,口氣和野心卻不小,公然與朝廷叫板。給人感覺像20年前在大學校園里的戴爾,拿把螺絲刀幫別人裝幾臺電腦,就告訴父母,他要“戰勝IBM”。
施耐庵把王倫從“黃衣秀士”改為“白衣秀士”,一字之差,兩者的胸襟、氣魄、格局、眼界,高下立判。既然只敢穿“白衣”,王倫日后的事業,注定大不到哪里去了。
不合時宜的排名制
創業初期的梁山,王倫這個“老大”,并不像后來的宋江那樣擁有絕對權威。比如,林沖上山之時,王倫本來打定主意,準備找個借口,把他打發走,“免致后患”??墒牵硗鈳讉€兄弟——朱貴、杜遷、宋萬都據理力爭,無奈之下,王倫只能給自己找了個“投名狀”的臺階,讓林沖留了下來。
不過,在王倫主政梁山期間,梁山泊組織管理的基本制度——排名制已經形成,第一把交椅自然是王倫來坐,然后依次是杜遷、宋萬、朱貴,后來林沖雪夜上梁山后,排在朱貴前面,坐了第四把交椅。
排名制的最大好處,是山寨的等級秩序一目了然,高低貴賤,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是,這種排名制度存在兩個問題:一是排名的依據,是按資歷,還是按能力,甚至是按到山寨的先后?這一點無從體現,而曾為800萬禁軍教頭的林沖,座次竟然在武藝平常的杜遷、宋萬兩人之下,這也埋下了后來“火并王倫”的伏筆;二是過于僵化,按照這種排名制,資歷決定一切,排了座次以后,就不能隨便調整,來得晚的,本事再高、功勞再大,也只能屈居人下。
很明顯,這種排名制只是守成之制,而非創業之制,根本不適合處于創業階段的企業。王倫在企業草創時期,就采用這種排名制,顯然是一種無所作為、只求保持現狀的做法。但是在殘酷的自然選擇和生存競爭中,不進則退,你不吃別人,別人就要吃你。
后來晁蓋入主梁山泊,也采用了這種排名制,證明晃蓋與王倫的差距不大,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所以,后來宋江上梁山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廢除“排名制”,廢除全部舊的“年功序列”,全都站在一個起跑線上,重新競爭上崗。
分工和盈利模式
在這個草創階段的管理團隊中,還有一些粗略的分工。朱貴在山腳下開酒店,這個酒店既是山寨的耳目,也是山寨的鷹爪。他的部門算是梁山泊的“情報部”、“外聯部”。至于杜遷、宋萬兩位,就連王倫也認為他們“武藝也只平?!?,這兩位在當時的梁山泊上多半屬于打家劫舍的先鋒。他們兩人形成了梁山的“市場部”——“打劫部”。碰上一些比較大的商隊,或者說遇上一些“大單”,朱貴一個人對付不了,就要他們兩位出馬了。
朱貴在山下開的酒店,對于梁山泊而言有非常關鍵的作用。一方面,朱貴在酒店中打探江湖中的各種動態、消息,研究整個國內市場的宏觀面;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朱貴在山下打聽、偵察往來客商的情報,研究梁山企業具體業務的“潛在顧客”?!暗胸敳?,便去山寨里報知。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財帛的,和他過去;有財帛的,來到這里,輕則蒙汗藥麻翻,重則登時結果”,將人的精肉片做成臘肉,肥肉拿來煎油點燈。通過朱貴的酒店,對往來客商實施搶劫,是當時梁山泊的主要經濟來源。
王倫、杜遷、宋萬、朱貴四人時代的梁山泊,據柴進介紹,“有七八百個小嘍羅”,而據阮小二的估計,則是“聚集了五七百號人”,整體數字相差不大。山寨最重要的經濟指標就是月耗食量??梢院唵斡嬎阋幌拢瑢⒚咳嗣刻斓幕ㄤN折算成糧食計算,則平均每人每天耗糧3斤,月耗食量為700×3×30=63000斤。這一指標是衡量一個山寨最為重要的經濟指標,它意味著:如果山寨平均每月獲得的糧食數量少于這個數,山寨就面臨饑荒、內亂、崩潰的危險。
不過,王倫時代梁山泊的規模并不大,和后來宋江時代的幾萬人馬相比,顯然不值一提,但是,由于梁山泊的優越地勢,山林湖泊相得益彰,易守難攻,占盡地利,因此,盡管其主營業務較為單一,僅僅是“打家劫舍,搶擄往來客人”,但由于攤子不大,也就七百來號人,因此,仍然可以像阮小五所說的“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綢錦,成甕吃酒,大塊吃肉,如何不快活!”
{分頁}火并王倫——血腥的惡意并購
策劃發動梁山第一次大規模格局重組的,是智取生辰綱的八人團隊。這個團隊的最初發起者是晁蓋、吳用、劉唐三人。劉唐提供的是信息——有這樣一筆生辰綱要送到東京。吳用提供的是謀略和組織安排,而晁蓋,憑著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敢作敢當,成為這次行動的首領。
“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吳用去梁山泊邊的石碣村,說服了“三阮”——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加入行動。而公孫勝則帶來了至關重要的信息:楊志為梁中書押送十萬生辰綱的路線——黃泥岡路線。得到這一情報,他們才可以從容不迫地精心安排,以逸待勞,坐等楊志送生辰綱上黃泥岡來。 而另一個成員白勝,他家距黃泥岡僅十里之遙,成了這次行動的聯絡點和中轉站。
其實,吳用早就謀劃了入伙梁山泊這條道路。當宋江將生辰綱一事被官府偵破的消息緊急通知晁蓋后,面對驚慌失措的晁蓋,吳用胸有成竹地道:“我已尋思在肚里了。如今我們收拾五七擔挑了,一齊都奔石碣村三阮家里去?!倍松w卻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落草,呆頭呆腦的他仍然沒有明白個中就里,問道:“三阮是個打魚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許多人?”吳用只能進一步點破:“兄長,你好不精細!石碣村那里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好生興旺,官軍捕盜,不敢正眼兒看他。若是趕得緊,我們一發入了伙”。吳用布下“三阮”這樣一顆“閑棋”之時,就已經預謀了日后的吞并梁山之舉。
如果沒有林沖這個內應,這次并購一定不會這么成功。
晁蓋等人本來只是提出“入股”梁山泊,但是,王倫唯一的愿望是守著這個攤子過安穩日子,王倫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有時候強龍能壓地頭蛇,因此,他拒絕了晁蓋的入股請求。于是,投資入股不遂的晁蓋團隊,干脆和梁山中原來的“少數股東”、心懷不滿的職業經理人林沖,發動了一場血腥的惡意收購,徹底改組了梁山。
林沖早就已經對王倫十分不滿。他上山時,王倫百般刁難,“雪天三限”;昔日天下聞名的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只坐得小小山寨的第四把交椅,屈居于除了身材高大一無所長的杜遷、宋萬之下。 而王倫心里也十分清楚,山寨眾人里面,唯一有實力將他的寨主之位奪去的,就是這位林沖。因此他心中甚為防備,而這種心理的表現,就是林沖所見到的“心術不定,語言不準”。惡性循環形成了一種結果,王倫越是防著林沖,林沖就越是憎惡王倫,雙方的敵視感與日俱增。只是在山寨中相對平衡穩定的環境中,雙方都沒有采取先發制人的手段,暫時相安無事。林沖想要滅掉王倫,恐怕寡不敵眾,也沒有一個導火索引發林沖的沖動;而王倫既然已經接納林沖,礙于柴進的面子和林沖的武藝出眾,也就隱忍不發。晁蓋團隊的到來,打破了這種脆弱的平衡,虛假的穩定。
從王倫的角度來看,這伙人比林沖更難對付。他們智取梁中書送給蔡太師的十萬貫生辰綱,膽大包天,且財力雄厚,可以大把賞賜嘍羅收買人心,他的那些手下本來就是為了錢才落草的,眼下來了這樣一個大財團,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見異思遷,嫌貧愛富呢?而更可怕的是,就這七八個人,竟然還打敗了何濤率領的500官軍,更是說明了其強大實力,可以隨時在梁山翻天覆地。而上山的7個人中,晁蓋的江湖威望和號召力、吳用的算無遺策、公孫勝的神通廣大、阮氏三兄弟的水軍實力、劉唐的武藝都遠在山寨中的諸人之上,而山寨中唯一的一流人才——林沖,不僅不是自己的親信,而且還很可能和晁蓋等合謀算計自己。
擺在王倫前面的,有幾種選擇。第一種選擇是收留。梁山泊的實力固然將大大增強,不過,王倫顯然對駕馭這個局面完全沒有信心,自己的寨主寶座甚至生命,隨時面臨著威脅;此外,這伙人已經劫了生辰綱,打敗了何濤的500官軍,想必官府不會善罷甘休,而可想而知的大兵壓境,也將打破王倫“小盜即安”的“太平強盜”夢。王倫迅速地否定了這種可能。
第二種選擇則是收留晁蓋等七人,同時讓出寨主之位給晁蓋,自己老老實實地做一個“顧問”。這樣,雖然失去了寨主一位,但畢竟可以保得性命,同時,在山寨做一個坐享其成的元老,恐怕并不困難。做個“社會賢達”,開寨元勛,從此不問山寨政事,只管分錢享樂,酒肉美女,何樂而不為呢?然而,以王倫的智慧和胸襟,顯然無法讓他做出最為明智的抉擇。明知抓不住,卻偏不放手,一個最不適合做寨主的,卻創建了梁山泊,命運和王倫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第三種選擇,也是最為一廂情愿和愚蠢的選擇,但對王倫來說卻誘惑最大。就是像當初對待林沖一樣,出幾錠銀子,打發晁蓋等7人下山。然而,王倫忘了一點:當初都沒有能夠把單槍匹發的林沖打發走,又怎么可能趕走武藝不凡、實力強大、坐擁巨資、謀略出眾的晁蓋7人集團?
當王倫選擇了第三種方案之后,一切都已經不再有懸念。林沖與晁蓋集團通過一次秘密會見達成默契。在吳用的游說之下,林沖的火并決心已下:為了梁山的發展壯大,王倫非死不可;為了他林沖有一個更好的地方安身立命,王倫非死不可。
于是,在王倫為晁蓋們舉行的“送別宴”上,送走的不是晁蓋集團,而是一心只想做太平強盜的梁山泊創始人兼第一任CEO——王倫。在人頭落地前的最后一剎那,王倫大叫“我的心腹在哪里?”時,無人應答。
{分頁}林沖的智慧
——扶晁蓋任董事長
林沖火并王倫之后,除了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吳用之外,恐怕每個人都認為林沖自己想做梁山泊之主。根據常理,世上發動政變者,大部分都是想取彼而代之。然而,林沖的選擇,出乎常人意料。
林沖割下王倫的首級后,嚇得王倫的舊部杜遷、宋萬、朱貴慌忙跪下說道:“愿隨哥哥執鞭墜鐙!”他們的判斷是:林沖已經與晁蓋集團結合,火并王倫,林沖將是山寨之主,而由于晁蓋集團的雄厚實力,完全可以拋開他們幾位山寨元老管理梁山泊,因此,作為山寨元老的杜遷、宋萬、朱貴,不但不能再以元老自居,而且,如果被當作“王倫余黨”鏟除也不奇怪。
此時,晁蓋似乎也沒有摸清林沖的底牌,他的反應也極為老道。晁蓋“慌忙扶起三人來”,一旁的吳用則“就血泊里拽過頭把交椅來,便納林沖坐地”,叫道:“如有不服者,將王倫為例!今日扶林教頭為山寨之主?!眳怯眠@番話,可謂半真半假。所謂“半真”,是說晁蓋、吳用沒弄清,林沖究竟想不想做梁山寨主?所謂“半假”,是指吳用在林沖火并王倫之前,在與林沖的那次秘密會晤上,就笑著告訴晁蓋:“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雖然晁蓋一再謙讓自己“只是個遠來新到的人,安敢便來占上?”但林沖堅決地把他“推在交椅上”,黃袍加身。事實上,假如林沖當時真的起了貪念,做了寨主,梁山將很可能出現第二次火并。扶晁蓋上位,是林沖一生中最有智慧的抉擇之一。
改組董事會,重建經營班子
雖然晁蓋坐了頭把交椅,然而,這次董事會的改選,卻是由林沖提名,或者說“任命”的。
林沖將吳用排在第2位,負責“執掌兵權,調動將?!?,相當于CEO;將公孫勝排在第3位,理由是“名聞江湖,善能用兵,有鬼神不測之機”,從實際的工作安排來看,像是個不太管事的“副董事長”。林沖自己居第4位,從實際負責的事務來看也就是COO——首席運營長。
這四位,基本上組成梁山新的董事會。晁蓋、公孫勝、吳用三個智取生辰綱的成員,四席之中有其三,居絕對多數地位,大局已定。
不過,晁蓋終究僅僅是做個豪爽莊主的料,他無法進行梁山管理上的大創新,只是簡單地沿用了王倫時期的排名制。而且,在各職能部門、組織結構的設置上,也基本“王規晁隨”。而吳用只是一個輔佐之才,說到繼往開來,革故鼎新,未免力有不逮了?!瓣松w新政”時期的梁山企業,與王倫時代相比,沒有質的變化,只是量的增長,擴大了規模、細分了職能、改善了盈利模式。
接下來得安排經營班子了。經營班子的成員,得從第五把交椅開始排。晁蓋先虛晃一槍,作出高姿態:“今番須請宋、杜二頭領來坐”。杜遷、宋萬兩人唯一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他們想:“自身本事低微,如何近得他們?不若做個人情”。兩人明智地對晁蓋的“盛情”堅持推辭,老老實實地做墊底。難怪黃永玉《大畫水滸》中,在畫到杜遷時,評論道:“看定自己沒有真本事,倒是人生第一大學問”,而在畫到宋萬時,黃永玉則點評道:“王倫的毛病,就在于有自知之明,卻舍不得放手。當個社會賢達有何不好?”畫中的杜、宋二位頭領,坐在交椅中,甚為自得。混個小康生活,不用干活管事,照樣分金銀,穿綢錦,喝酒吃肉,當個社會賢達,不亦快哉?何必像王倫一樣,為了一個勢必要失去的位置死于非命,身首異處呢?
劉唐排在第5名,他是第一個帶來生辰綱情報的人,功勞不小。三阮的排列是第6、7、8位,按兄尊弟卑的次序排列——在功勞和能力沒有明顯區別的情況下,只能由倫理和習慣來發言了;墊底的是王倫舊部:杜遷、宋萬、朱貴按原來的順序,坐了第9、10、11位。
至于其他的王倫舊部,那些中層干部和嘍羅們,晁蓋叫他們“各依舊職,管領山前山后事務,守備寨柵灘頭,休教有失”。在高層的大地震之后,對于底下的小兵小將來說,給誰打工不一樣呢?
新“分肥體系”
“薪酬體系”、“激勵機制”這些名詞,聽著都不如“分肥體系”來得直接、明白、貼切。
新董事會成立,經營班子重組之后,晁蓋們上山所做的第一筆“業務”(當然還是打劫),是怎么進行利潤分配的呢?“眾頭領看了打劫的許多財物,心中歡喜。便叫掌庫的小頭目(梁山已經有了專職會計核算人員或倉庫保管人員,職能分工已經開始細化),每樣取一半收貯在庫,聽候支用;這一半分做兩分,廳上11位頭領均分一份,山上山下眾人均分一份。”
首先,將打劫所得的財物,平均分為公私兩部分:一半用于山寨的公共事務:比如“修整寨柵,打造軍器——槍刀弓箭、衣甲頭盔、安排大小船只、教演人兵水手上船廝殺”,賞賜有功嘍羅、花錢賄賂官府官吏、接山寨大頭領的家小上山居住生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哪樣不要花錢?這部分錢,是企業留存的未分配利潤,用于各種成本費用開支和擴大再生產。
而余下的一半財物,又平均分成兩半,也就是說,全部財產的1/4,由11位有交椅的大頭領均分;另外的1/4,則由其余的七八百號嘍羅平均分配。顯然,11位頭領所分得的財產,和七八百名嘍羅的一樣多,即平均每位頭領分得的份額,是每位嘍羅的70倍左右。梁山的新“分肥體系”,在不同階層之間,收入差距拉得很開;在相同階層之內,則實行平均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