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奧運之路
整理/嚴鵬
我1964年出生于浙江杭州,從8歲開始接觸體操后,在我16年的體操生涯中,得到了84年洛杉磯奧運會和88年漢城奧運會的冠軍。我用毅力與汗水向世人證明自己:蟬聯兩屆奧運會的跳馬冠軍,在國內外體操比賽中獲得84枚金牌,其中三分之一為跳馬金牌,并擁有了“跳馬王”的榮譽。
2008年,我的第三屆奧運會
當北京舉辦第29屆奧運會時,我已經44歲了,依然活躍在中國體育事業的第一線,只不過,這一次我參與奧運會的方式與眾不同。
從去年五月開始,我就承接了體育展示表演這個項目。可能大家對體育展示表演的環節比較陌生,這是我們第一次才把體育展示這個項目引進到中國。從2000年悉尼奧運會開始就有了體育展示的內容,而這一次,北京奧組委為了把中國奧運會辦成高規格,高水平的一屆奧運會,體育展示必不可少,因此我們從去年就開始籌備。
當時承接這個任務,主要看中這項運動是講究團隊協作的,啦啦隊最能體現出團隊、責任和榮譽的一個項目。我把北京奧運會當作自己參加的第三次奧運會。前兩屆奧運會,作為一位運動員,我完成了自己最大的目標,奪取金牌;這屆奧運會,作為我個人來說,就是希望通過組織、選拔出的啦啦操隊員,在奧運會的十七個場館現場,把中國青少年最優秀的風采和才藝展示出來,再取得一塊“金牌”。
我的啦啦隊可不是游擊隊,而是正規軍,她們是從全國22個分賽區的2萬多人海選而出,優勝者參加入圍賽,再通過層層選拔,精心挑選出366名隊員,共28支啦啦操隊伍。我們奧運啦啦隊融入了中國元素,比如中國的古典音樂、民族服飾、戲曲、武術和雜技等都會有所展示,體現出自己國家的特色和文化。我很驕傲,因為現在NBA的負責人對我們的啦啦隊很感興趣,想把這種中國特色的表演也帶到有中國球員參加的NBA比賽現場。
不是運動員也能參加奧運會,這是我創辦啦啦隊的初衷。繼續服務于體育事業,我用行動彌補心中未完成的奧運夢想,所以我比自己參加的兩屆奧運會更忙。
而往屆奧運冠軍的稱呼,對我而言是一種榮耀,我心存感激,它書寫了我努力揮灑汗水的歷程。
1973年,拿到了第一枚金牌
8歲開始訓練,24歲退役,我16年的豆蔻年華是在體操房度過的,但是這段日子,我收獲的不僅僅是榮耀,更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因為小時候調皮的緣故,家人把送我進體校,是這個偶然的機會才開始接觸體操的。也因為好動,我特別喜歡體操,感覺體操太好玩了。當時我們一條巷子里有很多小孩,就我會翻兩個側手翻。爺爺和父親都喜歡體操,父親教我翻跟斗,爺爺讓我翻十米側手翻,從一邊一直翻到他面前,給我兩分錢買禮物。那時候學做倒立,我一學就會,凌空的我都能停10秒、15秒,我感覺特別得意,有種榮譽感。但是體校不一樣,不是說停10秒、15秒那么簡單,我們靠墻倒立一靠就15分鐘或者30分鐘,那種感覺特別受不了。有一次靠到12分鐘我堅持不住了,教練要我重新來,我拿著包逃回了家去。后來教練到我家,跟我爺爺談,跟我父親談,最后我爺爺和我說,云云,你堅持下去一定會在體操上面出成績的。
在家人的鼓勵下,我重新回到了業余體校,并且在1973年杭州市少年體操比賽,我憑借三個漂亮的側手翻,拿到了杭州市少年體操比賽的金牌。那是第一塊金牌,沒有沾沾自喜,因為對冠軍,對金牌沒什么概念。從小就很自信,比較好強,感覺好像在杭州市我應該是最好的。
那一段時間,我好像找到了感覺,1974年我被選入到浙江省體校,真正投入訓練后才感到體操不是好玩的,要付出太多,太累了。它不是玩兒,它不是游戲,而是一項事業。
我的刻苦訓練讓我順利地進入了浙江省體校,但我的自信卻一直沒能贏得浙江省隊教練的青睞,他們認為,我的身材不適合練體操,所以,我只能一直呆在浙江省體校,這一呆,就是四年。
直到1977年,13歲的我才被中國體操隊選中,進入國家隊的體操訓練房。
從省體校到國家隊,這樣一個驚人的跨級跳,讓我成為了國家隊從業余隊選拔上來的第一人,但這并沒有給我增添光環。在臥虎藏龍的國家體操隊里,大大的挫傷了我。因為我屬于五短身材,矮小短粗,大頭,粗胳膊粗腿粗腰。體操講究美,所以我自己都懷疑過一段時間,自己的身材行不行啊,經常有老隊員嘲笑我,說樓云你旁邊有個舉重館,你訓練舉重去吧,可能還有出息。
打擊并沒有磨滅我的自信,反而更堅定了我的體操夢。我一直記得爺爺說的:“云云,你一定行的,你在體操上面一定有出席的。”就這一句話一直支撐著我,爺爺說我行,我一定行的。
1978年,是我第一次代表國家隊參加全國少年體操比賽,然而,第45名的成績讓國家隊顏面掃地,這對于我來說,意味著如果再不能取得好的比賽成績,我將會離開國家隊。那一天,我徹夜未眠。第二天起開始加大了自己的訓練強度和訓練時間,功夫不負有心人,1980年全國體操錦標賽上,我拿到了個人全能的第七名,僅僅排在種子選手之后,不僅留在了國家隊,還成為重點培養對象。{分頁}
1984年,成為了奧運會冠軍
就在一切剛剛開始有了轉機的時候,命運之神又跟我開了個玩笑。1981年4月9日,我練習空翻動作的時候不慎摔斷了左腿,造成了嚴重性骨折。而這,基本上給我的體操生涯判了死刑。
國家隊為了照顧我,給我一次出國的機會,參加11月中部的日本杯,出完國回來就將我退回浙江,根本沒打算讓我鍛煉,也沒讓我為大賽做準備,因為腿摔得厲害,不可能還有發展。但我沒有這樣想。4月動完手術,打石膏兩個月,6月10號拆掉石膏,因為長時間不活動肌肉全萎縮了,把傷腿的肌肉恢復到跟正常腿一樣,我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時間于我特別艱難,拆了石膏后腿伸不直也彎不下來,晚上只能蜷著睡。每天晚上忍著疼痛壓,這才把肌肉恢復過來。
8月10號曲綿玉大夫來復查,他一看我的腿不相信,因為恢復得太快了,傷的腿甚至比正常腿的肌肉還要好。曲大夫摸摸我的頭說:“小樓云加油,你一定能拿到冠軍”。他看見我有驚人的毅力。到了體操房,運動員和教練都很驚訝,覺得不可思議。9月10號我上器械,正常開始訓練。11月去參加中部日本杯,我把它當做展示自己的機會,在那屆比賽當中拿了四塊金牌,全部是贏了世界冠軍和奧運冠軍取得的四塊金牌。
我第一次出國比賽,第一次穿著帶有“中國”字樣的運動服代表中國參加比賽,第一次帶著昂然斗志奪得四塊金牌……接下來我的體操之路一帆風順:1984年洛山磯奧運會,取得了跳馬冠軍、團體亞軍、自由體操亞軍和單杠第四名的成績。
1988年漢城奧運會,中國隊只取得了5枚金牌,很多媒體用“兵敗漢城”來形容中國在這次奧運會上的表現。雖然我在那屆奧運會當中蟬聯跳馬項目上的金牌,但是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次奧運會整個中國代表團并沒有取得理想的成績,作為中國隊的一員,我感覺非常的壓抑。
我們那批運動員,最不愿意談起的就是漢城奧運會。1984年參加的第一屆洛杉磯奧運會上,我們取得了15塊金牌,所以在1988年之前,我們很自信的想,84年拿了15枚,88年怎么也應該拿到18或者20枚。可是到了漢城,賽前訓練一看,對手的水平比我們想象當中高出很多,整個代表團亂了。
現在回想,假如那時候大家能及時地把情緒調整過來,我相信會取得比五塊金牌要好的成績。情緒受到影響,一下子失去了信心,失誤頻頻出現:發揮最穩定的郭麟顯鞍馬打頭炮失誤,李寧的吊環也失誤,跳馬的坐地……一下子,我們整個隊的士氣都沒了,大家心里空空的找不著北。我也有一個失誤,自由體操預賽時我比第二名領先0.05,決賽的時候只要正常發揮,我應該可以拿到自由體操那塊金牌,但是當時太緊張了。
我們中國體操隊遭到空前慘敗,團體和個人全能比賽均跌出三甲,我也僅僅獲得了一枚跳馬金牌。當時,第一跳不很理想,第二跳必須要得到9.975以上的高分才能奪冠,巨大壓力下,我只能鎮定,助跑、起跳,用我獨創的“直體前空翻轉體540度”拿下了9.975的高分,蟬聯了奧運會跳馬冠軍。
這塊跳馬金牌來得不容易。我跟對手在最后一跳前分差得很少,如果有一點點的失誤,這塊金牌就會和我揮之交臂。那時候的主要對手是東德的克勞爾,他一直在跳馬這個項目上對我造成威脅,但是就沒有贏過我一次,他一直不服氣,因為他的跳馬水平也非常高。漢城奧運會上他先出場,他兩跳,一個跳了10分,一個跳了9.95分,已經超水平發揮了。我看他比完之后神情,他認為金牌他拿定了,當時對我來說壓力很大。
我上場擦粉的時候,手腳都在發抖,能聽見自己的心“呯呯呯”地跳,當時我連想跑的念頭都有,大家從電視機里或許看不出來。等我舉了手,站到墊子上的時候,我的心才定下來。第二跳的時候我比誰都清楚,只要我發揮好站穩了,這金牌就是我的,只要我動一小步,那金牌就是那個克勞爾的。大家從慢動作可能也看到,我把全身的力氣全用在腿上站住了,兩個腿是抽筋的,我是拿腳后跟并住的,向裁判亮相完再走下去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金牌是我的了。當時下來,隊友、教練擁抱著我,大家都眼含熱淚。
1988年,收拾行李要求退役
當我去領取奧運金牌時,看著升國旗聽著奏國歌,那個時候特別激動,確實很難,因為和我們出發前預定的目標差得太遠,只有我一枚金牌,也只有我樓云拿的這枚金牌,讓中國體操隊保住了臉面。大家都是無聲的,我們團體賽后在休息室里,大家都流下了眼淚。
記得領完金牌走下臺的時候,我有一種失落感,突然感覺好像找不著方向,找不著目標了。比賽完了,金牌拿到了,腦子一片空白。我們退下來后回到宿舍,看著護掌、體操鞋、體操服很木然,完全對體操失去了信心,都不想看到有關體操的任何物品。
體操我相信曾經給我們每個人都帶來了很大的快樂,都有一種成就感,但1988年這一屆奧運會之后,我們那一批運動員都不愿意進體操房,因為體操給我們帶來的傷害太大。我們回來,收到了一些觀眾辱罵的信,各種反應都有,包括某些媒體報道都是罵聲一片,可能大家抱的希望比較大,所以承受不了這樣的結果。
其實我們何嘗不想比好,但是里面有很多原因,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100%的沒有一個運動員當兒戲的。雖然體操房不想進了,體操鞋也不想穿了,但是收護掌的時候,我們都淚光盈動,每一個人都這樣。回到國內以后,我們就退役了。
當時國家隊教練找我們談話,希望我們能留在國家隊當教練,找我談了三次,當時我很猶豫,做了非常強烈的思想斗爭。就我而言,身體狀況和技術狀況應該是最頂峰的時候,但我到李寧宿舍,李寧沒有任何猶豫的退,徐志強也是,沒有一個猶豫的,我突然感覺有些失落,因為我們是一個團隊,呆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十年我們都在一起,突然大家就這么分手了,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隊里的話,我感覺太孤單了。到房間后我也匆忙收拾行李要求退役。
雖然比較可惜,真的,也許我再堅持四年的話,在1992年巴塞羅奧運會上我還能拿一枚金牌。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1988年漢城奧運會奪冠后,正處運動生涯巔峰的我卻突然宣布退役,人人都有疑問。但是,這個就是原因。
16年的體操生涯在我一個運動員的一生當中凸顯得彌足珍貴。